最小的八皇子是贵妃所出,已经好几岁了。
想到这个孩子,景帝思索了一下,自己有多久没有见他。
在江南之案爆出来以后,他对这个儿子也就没有了从前的喜爱跟看重。
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厉王则忍不住皱起了眉。
以皇兄后宫新人增加的速度跟他的年纪,却几年都没再有皇子皇女诞生,这意味着什么?
……
大雪压低松枝,堆积到一定程度的雪簌簌滑落,苍绿的松枝又再重新弹回去。
在窗下梳理着十一月之后,京中要发生的大事的少女抬头,看向还在摇晃的松枝。
清冷的空气从外面透进来,扑到她脸上。
陈松意停下笔,深吸一口清冷空气,感到这样的冬夜也无比的可爱。
第一世的时候,到这个时间点她都开始生病了,成日在后宅里关着。
别说是出来赏雪,就是稍稍打开窗往外头看一眼,都是很难的。
毕竟伺候她的丫鬟怕她吹了风病得更严重,自己受责罚,所以宁愿将窗户关得紧紧的,把碳燃烧的废气全部关在房间内,憋得脸都转为了红色,也不愿意开窗。
雪又滑落了一块。
下雪的天气,外面没有月光,但却是亮的。
又看了片刻,陈松意才低下头,继续在纸上梳理一些事。
攘外要先安内,太后寿辰、草原使团的到来,都会让春闱之前的形势变得更加复杂。
要稳定大后方,就不光要把该入朝的人送入朝,该剪去的触手都剪去,还要确保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帝王是个稳得住局势的人。
景帝驾崩虽然没有厉王那么早,但也没隔得太远。
当知道结果以后再来倒推,就能发现很多征兆。
比如皇宫里这几年都没再有新的孩子出生。
这说明景帝的身体已经虚了。
而以他现在沉迷酒色的劲头,很快就会为了恢复精力去用一些猛药,然后就更快地把身体掏空,最后才会早早死去,没有培养出好的继承人,江山易主给了娶了程明珠为妃的三皇子。
这一世没有程明珠,没有分润到从陈家夺去的气运的三皇子,是否还能在关键之争中成为赢家,这就谁也不知道了。
但可以明确的是,这个大齐的亡国之君,在能力跟魄力上都不及他的父皇十分之一。
总而言之,帝王要是再这样下去,陈松意可以肯定,就算哥哥按照原本的轨迹走,景帝也活不到看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名臣登阁拜相的那一日。
君臣相知的佳话,只能留给他登上大宝的儿子或侄子,去跟她的兄长传颂了。
第172章
“咄、咄、咄——”
外面响起敲门声。
陈松意放下笔:“谁?”
外头传来会馆侍女的声音:“姑娘,是我,给你送热水来。”
“进来吧。”桌前的人扬声道,然后将一页白纸扯了过来,盖在了写好的字上。
门打开了,带来了外面一阵新鲜的风雪。
提着热水来的侍女脸冻得红扑扑的,给她添了水,又换了个暖手炉,才又退出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陈松意这才把暖手炉放在了一旁,重新揭开了盖在字迹上的纸。
只见在纸页最上方画着的是乾卦,九三爻动。
这是她今夜回房,听见外面落雪折枝的声音,灵机触动起出的卦象。
来到京城后,一切都可以说是很顺利。
草原人还没有抵达,大雪冰封,大家在会馆里不出去,只有赵山长运筹帷幄,替他们行卷扬名。
陈松意鲜少有这样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待在温暖的屋内的时候。
除了修习真气,冲动窍穴、冲击第四重之外,她连符都没有画。
这样凭空等待不是她的风格。
尤其是在起出这一卦以后。
卦分六爻。
从初九爻“潜龙勿用”到九二爻“见龙在田”,阳气是在上升的,仿佛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九三爻依然处在下卦,无法明确下一步的发展。
这正是她来了京城两日,却停下了脚步的原因。
唯有日夜保持勤勉警惕,才能不让危险变成灾难,所以她今夜才会在纸上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件都列出来。
从景帝早逝初见端倪,到近几年京城的冬天都格外的冷。
以及新年前后的地龙翻身、天狗食日,还有——太后寿辰之前京城发生的爆炸。
当时的邸报记载:“……从京城西南角至东北方,屋宇动荡,灰云涌起。须臾,有声如吼,地摇天崩,万室皆沉。方圆二三十里,皆化作齑粉,死伤者数以万计。”1
大齐早已经开始使用火药,虽然效果不及小师叔的霹雳弹,也不及在济州城外的山上,狐鹿逃走时掷出的那两枚,但京城西南角的工坊里堆积的火药,量也是相当可观的。
再加上太后寿辰,制造烟花的工坊也在加班加点,同样需要大量的火药。
因此一炸之下,就造成了罕见的伤亡,令景帝都不得不下了罪己诏。
当时陈松意在程家,也感觉到了这场爆炸的震动。
因为身体虚弱,刘氏允许送到她手上的消遣也就只剩京城发行的邸报。
由于前世亲身经历,又再三看过邸报上的报道,所以她印象深刻。
她凝视着自己写下的这些事件。
景帝身在皇宫,自己接触不到他,自然也无从提醒,但却可以提醒厉王。
至于天狗食日、地龙翻身这样的自然现象,既无从避免,也就没有人为的痕迹。
唯一可能是人祸的,就是那场爆炸了。
陈松意提笔,在工坊爆炸跟草原使团访京之间连上了一条线。
按时间算,爆炸发生的时候,草原使团正停留在京城。
再加上狐鹿逃跑时抛出的霹雳弹,此事是他所为的几率很大。
“可是为什么?他在京城制造这场爆炸做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报厉王杀进草原,砍下他们右贤王的头送去龙城的仇,那他不必只将范围局限在西南角。”
“他手中的炸药威力极大,只稍稍逊色于小师叔的,而且体积小,易于携带。”
“他若是想报复,就应当在整个京城全面开花,杀的人越多越好。”
如果换作是其他人,要推测他们的目标怕是不容易。
但狐鹿身后立着那道人的影子,陈松意立刻便想到了京城格局。
中原大地,王朝兴替,曾经有过多少帝都?
长安、洛阳、金陵……
长安曾被一把火付诸一炬,洛阳数次被屠戮,金陵如今成了旧都。
唯有京城,在几次王朝兴替中都保持了完好。
不只是这里,还有城外的横渠书院跟相国寺。
它们全都跟这座城一样,哪管王朝如何变迁,也屹立不改。
窗外再次响起了雪落下的声音。
陈松意看着自己找出的线索,眼中闪动着光芒。
她在京城生活了十几年,无论哪一世都好,都没有想过这座城奇异的坚挺。
此刻想来,这座帝都的布局应该是出自高人之手,其中大有玄机。
最好的办法,就是到高处去看一看。
以她的这双眼睛,应当一看之下就能够看出关键。
找出头绪以后,陈松意的心平静了下来。
体内的真气运转了一圈,消歇,然后放下了笔,吹灭了灯。
房中的火光暗了下来,只剩下从窗外透进来的雪反射出的光芒。
她拿起手炉,看着外面堆积着白雪的松枝,心中想道:“希望明天雪能停。”
……
运河北段。
在京城大雪的时候,运河上也开始结冰,驶往京城的船只会在河面彻底结冰之前停靠,而北运河的一段会成为天然的渔场。
承载着来自草原王庭的使团的大船在黑夜中破开水面,撞碎了水上的浮冰。
船舱里,原本在熟睡的孩童猛地惊醒。
“嗬——”
他倒吸一口凉气,白着脸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摸上自己的喉咙。
确定自己的脖子上没有伤口,还能呼吸,那张精致的小脸才恢复了血色。
他大而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虚空某处,里面的神情从惊惧变成了仇恨。
已经过去快要一个月了,回到使团中的狐鹿还是经常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