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节

尤其是站在雪地里这样低头看人的时候,简直跟先皇一模一样。

周太后心中生出了更多的复杂情感。

一时间想起逝去的丈夫的好,一时间又想起他那样狠心。

太后宫里的宫人撑上了伞,厉王伸手接过,撑在自己与母亲头顶,然后说道:“外面雪大风寒,不好久站,母后我们进去吧。”

“好……”

周太后止住眼泪,搭上儿子的手,朝着寝宫中走去。

原本冬天的衣服厚,他身上的伤应该不易被察觉到。

可是他手臂上的这道伤太长了,伤痕无法掩盖,一直延伸到了手背上。

周太后手一搭上去就察觉到了不妥,等到了灯火通明的殿内,让儿子脱下了斗篷,她就立刻要去查看,“阿离,你的手怎么了?让母后看看。”

“没什么,母后。”

萧应离第一次觉得,这些代表功勋的伤疤也不好。

他想要把手从母后面前撤开,却被周太后牢牢地抓住。

她的力气明明也不大,可是却叫他挣脱不得。

他只能看着那双保养得宜的手颤抖地将自己的袖子往上推去,露出了手臂上那道长长的伤痕。

“母后,我没……”他想说自己没事,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可周太后已经捧着他的手又哭了起来。

在手臂上都有这样的伤疤,可以想象在他的衣服底下还有多少更严重、更致命的伤。

儿子没有回来的时候,她只在做噩梦的时候,梦见他浑身是伤,九死一生,可现在却宛如噩梦成真。

景帝来到的时候,就见母后在对着胞弟垂泪,悲伤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等到宫人通报自己来了的时候,母后的神色顿时一变。

景帝还来不及开口,也来不及细看多年未见,只在书信往来跟军报中交流的亲弟弟如今长成什么样了,就被母亲含泪一顿怒骂:“为什么,朝中有那么多人可以去镇守边关,为什么就偏要你弟弟去?”

“我跟你父皇就生了你们两个,你却偏让他去出生入死,去跟那些草原的豺狼虎豹生死相搏!”

“他是你弟弟!是整个大齐最尊贵的王爷!他不应该经受这些的,他不应该的……”

周太后再次泣不成声。

宫殿中一时间除了她的抽泣声,就只剩窗外的风雪声。

萧应离扶着母后,看向皇兄那想要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的样子,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自己回来一定会变成这样。

所以才一直想着等到边关战事平定,彻底把草原也并入大齐的版图才回来。

这样一来,就可以陪伴在母后身边一段时间,好好消磨掉她心中的埋怨。

“母后,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他环着母亲的肩,轻声道,“皇兄坐镇中极,我开拓疆土,这都是身为皇室,身为太祖子孙应该做的事。”

景帝见他在母后耳边轻声细语,“这些伤都不碍事,都是旧伤了,我现在很少再添新的伤口。皇兄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很不容易的,而皇嫂又早逝,皇兄才更需要母后的支撑。”

这话说得叫景帝心中一阵酸楚。

周太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见到他那红着眼眶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

见气氛缓和,厉王那张俊美的面孔上绽开了有些没心没肺的笑容,又道,“若非怜惜皇兄,我都想将母后带到边关去住一段时间。边关虽风沙大,但风景实在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叫人见之,心情开阔。”

“母后才不去。”

周太后可不喜欢那样的风沙,她刚刚摸幼子的脸,都觉得风沙磋磨了他。

若不是他像他父皇跟自己,生得实在俊美,在边关待上这么些年,只怕没有姑娘愿意嫁他。

母子三人之间恢复了融洽。

因厉王殿下归来,景帝难得也没有去他新宠的美人那里,而是跟胞弟一起在母后宫中用膳。

等到周太后确认了幼子就在宫里住,而且在她寿辰之前都不会离开以后,这才安心地放他走。

风雪稍停,地上的积雪反射出一片光芒,天家兄弟在回廊下,一前一后朝着书房走去。

第171章

更深夜静,只有园中枯枝偶尔被积雪压断,才会发出声响。

游廊清冷,不管是宫人还是侍卫都被屏退得远远的,只有最忠心的钱忠躬着身,跟在两人身后。

厉王手中提着灯笼,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照亮黑沉沉的地面。

刚刚在席间,厉王喝了酒,眼下忍不住将领口敞开了些。

景帝转头,看向走在身旁的弟弟,觉得现在才能好好看看他,才是他们兄弟对话的时候。

萧应离肩上一沉,抬头看去,却是皇兄将手按了上来。

景帝拍着他的肩膀,眸光感慨地道:“阿离长大了,明明去封地的时候还那么小。”

他说着,在自己的腰间比了个高度。

厉王笑了一笑:“毕竟臣弟今年已经二十三了。”

不对,过完年就二十四了。

原本他没觉得这个岁数有什么,可自从那日在济州城外被提醒该成家立业以后,他对岁数就好像敏感了起来。

“二十三了。”喝得微醺的景帝没有察觉出他的心情微妙,只重复了一遍,然后将手从弟弟的肩膀上放了下来,背在身后道,“二十三了,该成亲了。”

这四个字正好戳中了他突然升起的心思。

年轻的王者有生以来第一次想:我要成亲,那我该和怎么样的女子成亲?

肯定是要愿意随他去边关的。

最好弓马娴熟,再懂些兵法,能够随他一起出征。

他慢了一下,就见到景帝走到了前面去,于是提着灯笼跟上。

听他跟上来,叫风吹得酒醒了些的景帝才开口道:“草原人,打得好。”

“打得好”三个字,景帝落了重音。

虽然不管是在发往边关的急诏里,还是在外人面前,对厉王的这次行动他都要摆出训斥的态度。

可实际上,景帝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主战派。

“平定边患、征服那群草原蛮夷,这些前朝没做到、太祖跟他们父皇都没做到事,朕想要做到。”

他坐镇中极,不能去边关御驾亲征,幸好他还有个弟弟。

他的胞弟就像是他的替身,是他勇武的延续。

披上战甲,他就能带领千军万马,替自己去打服那些胆敢犯边、胆敢对中原生出觊觎之心的草原人。

走在游廊下,厉王的脸分明有一半映不到外面的光线。

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受这半边黑暗的影响,依旧明亮爽朗:“那皇兄就坐镇京中,待我踏平他们。”

景帝抬起了两根手指,背对着他道:“军报上说得不清不楚,你跟大哥说说,你是怎么把那个新任右贤王的头砍下来的。”

“是。”

萧应离应了一声“是”以后,就伴随着园中的夜来风雪声,给景帝讲起了他是怎么带人进入荒漠,又是怎么驯服了野马群,借由它们突入了草原。

伴随着他的话,景帝眼中浮现出了他们一人三骑,星夜奔驰,如同闪电般劈入草原的画面。

御花园中的风雪声也仿佛化作了大漠的风声,景帝只觉得热血沸腾,感到自己的雄心又回来了。

这就像是又回到了刚登基的时候,他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跟许许多多想要做的事。

只是等这种热意消散,在草原上星夜兼程、策马奔腾的神魂回到身体里,他就又是那个困坐在这张龙椅上,许多事情都做不到的帝王了。

而说完把右贤王的头送去龙城贺新任单于,萧应离也说起了这件事的后续:“……回来的路上,我遇到擅自离开使团的四王子,跟他交了交手。”

听到这里,原本还算平和的景帝立刻转过身来,怒道:“他们敢袭击你?这就是他们来和谈的态度?!那还和谈什么?就应该把他们踏平!通通踏平!”

看到皇兄的反应,萧应离心道,幸好自己没有打算说他们帮着王家窃国的事。

现在不说,皇兄都想派大军过去把他们的龙城推平了,要是说了,只怕连他们的陵墓也要一起推了。

景帝重重地喘息了两声,平复心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已经变成了愧疚。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低声道:“阿离,大哥对不起父皇,更对不起你。”

一个帝王要低头认错,需要很大的决心,景帝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做好。

既没有达到父皇的期望,又没有给到弟弟一个安稳的大后方。

“江南如此,世家如此……不管是马元清也好,桓瑾也好,明明都是朕一手提拔的,可他们却完全不堪一用,甚至都不能相信!”

他不想重用世家背景的官员,增加他们在朝堂之上的影响力,结果把马元清他们这样出身微末、跟世家没有交集的能宦提拔起来,他们却对他的能臣忠臣动手。

尽管厉王跟他不在同样的环境,但他能理解皇兄无人可用的痛苦。

无人可用,就意味着再多雄心抱负也无法施展。

他于是安慰道:“这次江南之事,皇兄派出钦差付大人肃清的雷霆手段,我都听说了。很多良才都因为这件事而受到鼓舞,这次科举取士人数之多,正说明了这一点。

“皇兄,天下归心,要的是一个合适的契机,那些曾经离朝堂而去的人都会再度回来。臣弟在归来途中遇到了一位高人,听取了他许多取吏治世的理念,都是应对世家之策,等改日臣弟再与你说。”

无人能够安慰的景帝在他面前放松下来,渐渐找回了往日的镇静:“好。”因他提起杨副将,便问道,“太医去会诊了,怎么说?这种出现在边关的疫病有解决之策吗?”

厉王没去纠正疫病跟中毒之间的区别,只是遗憾地摇头:“没有解决之策,哪怕集合太医院之力,也救不回杨副将。至于边关那边,暂时远离那一带就没事,之后会有办法的。”

毕竟有跟神医游天系出同门的高人在,只要等时机合适,得他来投,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萧应离对他很有信心。

他看着面前的皇兄,见到他眼皮的浮肿,不由得又想起在塔中那位高人所说的“皇帝的孩子不行”,于是开口道:“说起来,我那么久没回来,皇兄又给我添了多少侄子侄女?”

在他们往来的信件跟奏折里,景帝常常会提起自己新近又得了一个儿子或者女儿。

可是近几年来,他却没有在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了。

景帝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没有,后宫这几年都没有添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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