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阿姐是在跟长兄说一些关于未来的、他的姻缘的事。
小莲顿时放慢了追赶的速度。
只是为了舒缓兄长的紧张,陈松意跟他说得不多。
主要就是提到了刘家小姐的性情,还有他们日后相处的一些小事。
再就是,他们以后可能会有几个孩子。
而陈家的第三代又会是怎样的性格,会有怎样的出息。
这样一番描摹,让陈寄羽瞬间就忘记了自己先前在想什么。
当来到约定的地方,见到站在刘相夫妇身旁的刘恒乐时,他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出的就是妹妹松意方才跟他说过的那些景象。
只不过先前里面的另一人还朦胧的身影,如今一下就凝实了。
“呵呵呵,永安侯。”
刘相见了他们,先同陈松意打了个招呼,“真巧啊,永安侯今日也来上香?”
尽管双方都心知肚明,今日是约定好来相看,却还是要做出一副偶遇的样子。
“见过刘相。”陈松意对他见了一礼,然后说道,“今日天气好,所以带家父家母上道观来一趟,上柱香。”
她说完,才又介绍了自己的兄长跟妹妹,“这是我家兄长,今年要参加春闱,这是我妹妹。”
“见过的。”刘相笑眯了眼,在陈寄羽对他行礼的时候点了点头,“上回去江南会馆会友的时候见过的。”
刘恒乐已经在新年之前就去了一趟横渠书院边上的小镇,见过了陈寄羽,刘相夫人却是第一次见这个自己的夫君跟女儿都看中的女婿。
一见之下,她也先满意了八分,再看到同样出身江南、令她感觉亲近的陈家夫妇,还有年纪轻轻就已经力挽狂澜、名动天下的永安侯,八分满意更是变成了十分。
她主动上前道:“陈老爷跟陈夫人初来京城,与我们家又同样都是来自江南,这说起话来就是叫人感到格外亲切。”
刘相夫人说着,走到陈母面前,携了她的手道,“这江南我是许久没有回去过了,道观我们倒是熟,今日你们不如就与我们做个伴,我带你转转这道观,你跟陈老爷给我跟我家老爷讲讲江南的事可好?”
刘相夫人释放的热情跟真诚毫不作伪,选择的话题也是相当迁就他们。
陈父陈母一下便感觉到了风珉跟裴云升先前说的,刘相一家的好相处。
刘相也过来了,陈父虽然不善言辞,但对着同为江南人,而且又在清查漕帮一案的开头劝说了帝王,对付大人起到了极其关键支持的刘相,他也说出了自己作为江南百姓的佩服。
听他这般诚恳的话,刘相一下子开怀不已。
果然是永安侯的父亲,看待问题的目光同她一致啊!
他当即对陈父一见如故,更想听听江南民间如何看待自己,只对着女儿道:“我们说我们的,你们年轻人自己去逛逛吧。”
说完,两家父母就走了,留下几个年轻人在原地。
第232章
刘恒乐看看陈寄羽,又看看陈松意。
她早就想跟陈寄羽正面接触。
可陈松意一出现就分薄了她的注意力。
全京城的人都很想跟这位永安侯接触一下,她也不例外。
如果今日不是要相看,她实在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相府家的婢女看到自家小姐的目光游移,连忙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而陈松意见状也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的存在让她分心。
她方才消除兄长的紧张,就是为了让一切能照正确的轨迹发展,怎么能容许自己成为干扰因素?
于是,她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小莲的肩上:“不是想逛一逛道观吗?让大哥和刘家姐姐带你去吧。”
未婚男女相看,身边总是要带个弟弟妹妹做借口。
她不去,让小莲跟着去正合适。
小莲乖巧点头。
陈松意便收回手,向着哥哥说道:“我还有事,就不同哥哥你们一起去了。”
听到她要走,刘恒乐又是为不用纠结分心而松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失落。
好在,陈松意并没有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就走。
她跟兄长说完以后,就朝刘恒乐走了过来。
陈松意在她面前停住脚步,接着取出一枚锦囊放到了她手里。
这是……
刘恒乐看着手里的锦囊,听她说道:“初次见面,没什么可送给刘家姐姐的。这是我做的几张护身符,送给刘家姐姐防身。”
刘恒乐顿时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全京城的王侯公卿都最好奇、最想要的护身灵符!
明面上,永安侯只给过陛下。
私底下,她应该还给过厉王殿下。
总之,不管是还给了谁,自己在她这里的待遇可以说是瞬间跟厉王殿下他们并列了。
感觉到她释放的诚意,刘恒乐一下就高兴起来。
她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又交换信物似的拔下了头上的钗子,插到了她过于素净的发间,“这个送你,以后常来相府找我玩。”
相府的婢女看着小姐的动作,原本他们给永安侯准备的礼物并不是发钗。
跟陈松意互赠完见面礼,刘恒乐就带着婢女跟陈寄羽和小莲走到一块儿去了。
陈松意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见她先跟小莲说了一阵话。
然后不知不觉,小莲就退到了一旁,换成陈寄羽跟她走在一起。
在这个距离,陈松意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到她跟兄长一动一静,并不冷场。
等他们走远了,她才收回目光,然后找了一个方向,从原地离开。
今日停了雪,又是新年第一天,来道观上香的人多。
供奉三清像的正殿人来人往,许多都是来求解签,问一问新一年的运程。
陈松意没有往正殿去,也没有再去摘星阁,而是寻了一个僻静的偏殿。
她走进去,殿中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殿内殿外的温度没有差别。
偏殿供奉的神像颜色剥落。
她不大认得,却仍旧走上前。
她不算虔诚的信徒,可是活了三世,还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来的机会。
她愿意相信天道轮回,也愿意相信世间有惩恶扬善的神灵。
陈松意在案台上找了三支没有用过的清香,点燃后持在手中,轻声诵念起了《度人经》。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竟然也有人朝着这个人迹罕至的偏殿来了。
陈松意虽然捕捉到了声音,却没有停下诵念,更没有睁眼回头。
来人是女子,而且脚步虚浮,气虚体弱,没有威胁。
后面来的人见到这清冷偏殿内早已有人,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过来。
陈松意听到身旁的动静,感到她跟自己一样,点燃了三支香,跪了下来。
两人互不干扰。
寻常人没有得到传经授法,便不懂要旨。
然而陈松意得师父传授,哪里该读,哪里不该读,何处掐诀,何处存神,都没有忘记。
诵念完一卷,她才睁开双眼,见到身旁跪着的是一个女子,脸上戴着面纱。
她仿佛被彻底摧毁过又重新黏贴起来的瓷器,背脊却挺得笔直。
再过几日,就是桓瑾跟马元清等一众江南案的罪魁祸首,要被压去法场行刑的时候了。
他们终于要被问斩,作为在那场黑暗里逃出来的证人,她终于也可以来告慰大家了。
在红袖招的时候,大家身在黑暗的绝望中,都会有所寄托。
有人信奉佛祖,有人信奉道尊。
可惜余娘手中并没有多少钱,不能让她在万安寺跟西郊的道观都供奉长明灯。
但最终的审判到来时,她还是可以先去万安寺一趟,再来这里一趟,分别告慰死去的人。
早在新年之前,她就已经去过万安寺了,又捐了一笔香油钱。
今日是因为刘相一家要来西郊道观,刘相夫人邀请了她,所以她才能一并来。
余娘平日很少出门,她并不欲见人,尤其是在身上的病发作以后。
她只是在苟延残喘地等着,等待着她想要的结果。
现在,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所以哪怕她寻了这个冷落的偏殿,却见到已经有人先一步来了以后,她还是走了进来。
她虽寄住在刘相家,今日还是跟他们一起来的,但却不愿让旁人把自己跟刘家联系在一起。
所以马车停在山脚下以后,她是等刘相他们上来以后,才由婢女陪着上来的。
等来了这里,她把婢女也支使开了,只自己独自一人入殿。
余娘并不信佛,也不信道,但每次来寺庙或道观,听见不同的诵经声,都会觉得心神安宁。
而今日,在这人迹罕至的偏殿中,她一边告慰亡魂,一边听着身旁的姑娘念诵,同样在那奇妙的韵律中得到了平静,仿佛身上的病痛也被抚平了。
几乎是在陈松意停下念诵的同时,余娘也睁开了眼睛。
她转头去看这个《度人经》诵得极好的少女,两人的目光正好在半空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