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萧应离来说,这馈赠却是意外之喜了。
“多谢先生。”他没有推辞,接过之后就直接把这三张符卷起,装进了原本的锦囊里。
看到他再把锦囊放回怀中,再次有了防护之力,陈松意才起身。
萧应离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离开这两具尸体,回到了倒下的大树边。
青年已经止血了。
陈松意见他自己也上好了药,还撕了干净布条下来包好了伤口,于是替他把金针起了。
将他起针、收针的手法收入眼底,厉王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
像这样随身携带金针,对那火药的威力又很了解,而且武力值高,还是少年身形,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神医游天。
等到陈松意收起金针,他才收回目光,问自己的亲卫道:“没事吧?”
“没事。”青年答道,“这位……先生说,回去找大夫缝几针,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从前朝到现在,无论中原还是边关,都是动荡不已,战事不断,民间殇医的医术因此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像这样缝合伤口已经有了极其成熟的技术。
他再次向陈松意道了谢,并且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刚才他坐在这里,听了全程,也见到了高人向殿下赠符。
先前那位老夫人在回春堂外赠予殿下的护身符,在今夜救了殿下的性命,如今又得高人再赠符,殿下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而见过灵符威力,他也十分羡慕,不过只是心里想想,不会开口求赠。
倒是陈松意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再抽出了三张护身符:“给你。”
许昭不在,原本的四个天罡卫就只剩下三个。
他们一人一张,也能加强对厉王的防护。
“谢先生!”
青年惊喜至极,可惜被面具挡住了脸,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在接过符之前,他还是先看了自家殿下一眼,见萧应离点头之后,他才接过了护身灵符,妥善地收好,准备回去给没跟来的那两人一人一张。
毁去的树林没法掩饰,战场也没法打扫。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看王家修建的那座塔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腿上受伤的亲卫被留在这里放哨。
他们殿下则跟这位神秘高人一起前去一探究竟。
青年坐在树干上,拄着刀,伸手摸了摸怀中的护身符,并不担心殿下的安危。
毕竟有这位先生在,谁还伤得了殿下?
倒是他,从今晚开始就一直在拖后腿。
还是老实在这里待着,守好地上的尸体吧。
硝烟未散的月光下,树丛一动,两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空地上,那座塔基依然静静伫立。
战场离这里足够远,先前那场大爆炸的冲击又被转移到了空中,没有对这里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即便这边安然无恙,明日王家的人来了,看到那混乱一片的战场,也会各种猜测检查。
陈松意走向了那座塔。
先前她只是在高处观察,并没有走近看。
此刻看这刚建起的第一层塔基,还是没有封顶的,上面罩着的是一层油布。
她走上前去,伸手一掀就把这块布掀了开来,让月光无遮无挡地照了进来。
她从门的位置走了进去,听见身后的人跟了上来。
然后,在她开始从砌好的墙壁摸索检查的时候,跟在她身后的萧应离开口了。
“先生跟神医游天是什么关系?”
陈松意的动作稍顿,没有回头,只道:“殿下何出此问?”
萧应离:“我家军师从江南归来之后,就对游神医赞口不绝,讲了许多有关他的事。”
消息的源头果然是军师。
陈松意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夜的表现,意识到确实跟小师叔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甚至,今晚的“睚眦”比起桥头镇的“游道长”,还要像传说中的神医游天。
但厉王殿下终究不是真正跟小师叔相处过的军师,看不出关键之处的不同。
她想了想,说道:“我是游天同门。”
同辈师兄弟跟差着辈分的师叔侄都算同门,这倒也不全是谎话。
见他对自己果然是有问必答,萧应离眸光亮了亮,又问:“游神医下山是为悬壶济世,先生又是为何而来?”
厉王殿下终于问起了这位神秘高人今夜出现在这里的确切缘由。
一开始不问,并非是他不好奇,而是摸不准这样的神秘高人的性情。
在为他所救、得他赠符,还有京城在等着自己的礼物,萧应离终于确定了他对自己没有恶感。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给他的感觉还跟当初弃官不做,来到边关投入自己麾下,充当自己军师的裴植很相似,同样有种是来选择他、辅助他的感觉。
——在这方面,他的感觉还没有出错过。
军师让他要招揽回去的“意姑娘”还没有现身,但今夜见识了草原王庭的诡谲手段,自己麾下如果能有这样一位高人辅佐坐镇,回去就更有跟他们交战的底气。
他想尝试招揽他。
陈松意一愣,没有料到他的招揽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眼下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这个身份在草原人面前挂上了号,如果狐鹿背后的人同样无法算到她的存在、算清她的来历的话,那这层身份就不失为一个震慑。
可是不想暴露的话,厉王提出的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回答呢?
陈松意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萧应离于是听他答道:“为黎民,为苍生。”
厉王的眼睛再次一亮,问道:“敢问先生如何看待本朝?”
陈松意背对着他,在手下检查摸索不停的同时,耳边也再次响起了师父说过的话。
那不光是他的思想,他的意志,也是塑造了今日这个她的东西。
她不用思考,就答道:“大齐得位正统,只是同前朝一样,有两个没能解决的问题——一是草原边患,二是世家。”
“依先生之见,草原边患该如何解?”
“草原为患,要打服,要收服,可分而化之,再一统,拔去爪牙,使之教化。”
“可许多人都觉得草原地荒,用举国之力去把它打下来,纳入大齐的版图没有意义。”
“任何土地都有意义。”
这一刻,是第二世的师父借她之口,与身后的年轻王者对话。
“大齐的军队缺少战马,打下草原、收服了草原民族,将他们化归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战马,可以组建出强大军队。
“殿下的雄心应当不止如此,草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有了强大的骑兵,要去向着草原往西更广阔的国度征战,大齐就更有底气。”
面罩之上,年轻的王者双眸熠熠生辉。
这正是他跟军师想做的,想带领大齐的军队去更广阔的天地!
他们在这片大地上绝对不是孤立的。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对皇室来说,他们跟世家大族之间有着太多不可调和的矛盾。
若是要强硬地相互碰撞,就会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摧毁。
到时再次陷入混战,受苦的便是百姓。
可若是向外征战,扩大大齐的版图,不仅能解决草原边患,还能转移矛盾。
他忍不住向前一步:“先生所言,与我跟军师想的一样,帝王坐中原垂治,我带兵扩张版图,到时——”他克制地中断了自己的话,继续向眼前的人问策,“先生还有什么教我?”
这是除了军师以外,第一个与他有着相同念头、同样目标的人。
他很想知道,对方还有什么想法。
“世家大族掌握了太多的特权,是毒瘤,他们的特权要去除。
“科举取士可以改变他们的垄断,但耗费的时间太长,应当拓宽渠道,在科举之外启用更多的取吏之法。”
在王家修建的这座塔之中,陈松意不假思索,一件一件地说出了师父关于创办学宫、培养吏才、设置考试、加强监察的办法。
伴随着她的话,她已经将这里的墙壁全都探索了一遍,只不过并无所得,于是转向地面。
在她身后,另一人的双眼已经灿若星辰。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请回边关,或者请回京城,让军师或者皇兄见一见他。
为何这样的人会直到现在才出现?
想要在王朝的兴变中探索,找出一条路来,十分的难。
这些在陈松意看来只是师父日常传授的一些理念,是属于他的一部分思想,但落在站得更高的为王、为君者耳中,却是给他们指出了方向。
他压抑住了这样的心情,问道:“还有什么?”
大概是因为觉得他声音里的迫切太明显了,陈松意终于停住动作,转过身来。
怕他觉得有了伪装成二十年之后的师父的自己在,这个王朝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她缓缓地道:“殿下,要做成这些是一件极其漫长的事,你我一代人是完成不了的,更要有继任者。我收了几个弟子,悉心教导,让他们能传承我的思想跟意志,而殿下要考虑的就是大婚跟子嗣。”
她没有忘记,厉王殿下已经二十三岁了。
在大齐,别说是皇家,就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在这个年纪也应当已经成婚,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而上辈子的他直到二十七岁身死,也没有成亲,更没有留下骨血。
就算这一世自己真的能改变他的命运,让他不英年早逝,他也应当为未来的基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