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林子不再像先前那样枝干茂密,遮天蔽日。
头顶的那个口子开得越发大了,如果说之前只是像个井口,那现在就变成了一方水塘。
月光穿透了散落的烟尘,在弥漫不去的火药味中洒了下来,照亮一片狼藉的山顶。
青年看了片刻,回过神来:“殿下!”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外面走去,却为环境的改变而一时迷失了方向。
幸好,他很快听到了熟悉的哨声,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刚才的爆炸那样恐怖,哪怕他反应快,立刻就滚到一旁趴下了,也被震得两耳嗡鸣。
“殿下直面爆炸,可能都没来得及躲,会没有事吗?”
他胡思乱想着,等走到先前交战的地方,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见自家殿下还好好地站着,除了衣服上沾了些灰烬木屑,看上去毫发无损。
而刚刚让他掷出了刀的神秘少年站在殿下身旁,手里还握着那把刀。
见他流着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先是把刀递了过来,然后用那跟他年轻的外表不相符的声音道:“我身上有药,先给你止血吧。”
第166章
狐鹿已经逃了,剩下的事就赶不上一个活人要紧。
陈松意让他坐在了一根倒下的大树上,撕开了他裤腿上的口子。
确定狐鹿没有在兵器上淬毒,她这才用金针给他止了血。
同时还注入剩余的真气,检查了一下经脉的状况。
“没有伤到筋脉,回去找大夫缝合一下,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青年听那苍老的声音道。
而随着那只手离开针尾,他腿部经脉中强烈的气感也消失了。
陈松意手中没有小师叔调配的伤药,但正好有通判夫人给的那瓶药,于是给了他。
“用上这个,应当不会留疤。”
青年:“……多谢先生。”
他很纠结地伸手接过,有点想问自己看起来难道像是在意会留疤吗?
不过好歹忍住了,只看着面前这个给自己治伤的神秘高人,欲言又止。
他跟沉默寡言的许昭不是一个类型,再加上殿下又与他们亲近,令他养成了有些话唠的性格。
可面对这位神秘高人,他不敢问。
对方不光救了殿下,而且整个人年轻又苍老,神秘又矛盾,武力值还碾压他们。
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有资格交谈的对象。
结果就是这一犹豫,他失去了机会。
将金针留在他腿上,陈松意便起身去检查地上那具巫的尸体。
听见她的脚步声,萧应离抬起了头,然后在旁边让了一个位置给她。
陈松意蹲下,伸手去检查尸体的脖子,见到在上面突兀出现的伤口跟她在狐鹿身上留下的一模一样。
她凝重地道:“我下了死手。”
像这样死在她手上的草原人很多,还从来没有一个能够生还。
在被她割断喉咙的情况下还能死里逃生,如果放在第二世,这人一定能成为边关的传说。
但对狐鹿来说,这只会是他不愿提及的耻辱。
她再看向旁边那个双臂被废的刺客。
身旁的人道:“他是自尽的。”
厉王说着,伸手一捏刺客的下颚,就让死尸张开了嘴,露出里面少了半截的舌头。
等陈松意看清后,他才松了手,“真是一点挖掘情报的余地都没给我们留下。”
不,这不一定。
陈松意心道。
虽然死尸不会开口,但还是给了她很多的情报,比如这种替死术法。
能够模糊生死、愚弄命运,狐鹿做不到,想必是他口中的师父下在他身上的。
尽管这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但她的重生,某种程度上不也是属于模糊生死、愚弄命运的范畴吗?
既然能发生在她的身上,那为什么就不能发生在狐鹿的身上呢?
陈松意将手从尸体上收回来,指间的绷带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她道:“四王子的这位师父,看来是个愚弄命运的高手。”
他的术法修为之高,应该不输于刘氏背后的人……
等等,她的动作一顿,猛地意识到一点——这个替死换命的手法,不就跟刘氏用在自己身上的一样吗?
只不过这个更像瞬发,而触发的条件就是狐鹿濒死。
一旦他受到致命的伤害,就会随机转移到他身边的这两个巫身上。
这两人不光是他的护卫,也是他的保命符。
而因为死亡是随机的,所以刚才这个巫者脸上才会先露出意外之色,再变成决然。
在换命术起作用以后,另外一个跟狐鹿命运相连的巫女也同样恢复过来。
那个与她有着蛊虫联系的刺客也就同样豁免了药水的影响。
刘氏背后的道人,狐鹿的师父。
难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同样擅长夺运换命的高手?
还是说,他们干脆就是一个人?
就在她认真地思考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又能如何证实的时候,她身旁的人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囊。
陈松意看过去,就见厉王打开了它,从里面倒出了一团灰烬。
符纸化成的灰烬一倒出来,就在月下轻盈地飞走。
萧应离的目光追着这些仿佛黑色蝴蝶一样的灰烬,看它们飞上了天空。
他想起在回春堂门外,老妇人把这个给了他,说是兴许能够保他一命。
如果没有这个锦囊跟里面的符,刚才他或许就已经死了。
尤其是看到狐鹿身上有着那样诡异的术法之后,他更加笃定,若是叫那把匕首刺中,自己就算能活下来也够呛。
尽管锦囊里的符已经化成了灰,可对救了自己一命的宝物,萧应离还是没有扔掉。
而是重新把锦囊收束了起来,准备放回怀中。
这时,身旁的人伸出了手,用与外表跟眼神都不相符的声音问道:“可否借我一观?”
“自然可以。”萧应离欣然答应,把锦囊放在了那只手上。
哪怕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高人是什么来路,又为什么要帮自己,不过无论是他所展现出来的手段,还是对草原人的仇恨,都清楚地说明了一件事——
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
他今夜来这里,目的多半是跟自己一样。
察觉到了草原人的动作,于是想来看看王家为什么非要买下这块地,又在这里建造什么。
既然如此,又得他相救,那便不算是自己的朋友,也算恩人了。
陈松意看着自己送出去的锦囊又回到了手上。
她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捏了捏锦囊的触感。
果然,三张符都烧尽了才抵挡住那一刀。
她夺下来的这把匕首的确凶残。
萧应离看他捏了捏锦囊,又把锦囊抛回来,忙伸手接住。
还未说话,就听他说道:“厉王殿下不要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就对这些宵小不甚在意,随意让他们近身。”
说着,那张面具转向了自己,面具底下的眼瞳也跟他对上,“回京之后,殿下有空可以去趟忠勇侯府,找小侯爷风珉,他那里有我想赠予你的东西。”
远在江南,想找工匠再次打造兵器的风珉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给他跟厉王殿下牵线。
等回京之后,很快他所憧憬向往的人就会亲自登门,带着这句话来找他。
“忠勇侯府”这四个字,萧应离自然不陌生。
他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神秘高人竟然跟忠勇侯府也有交情。
准确来说,是跟忠勇侯之子有来往。
他自幼离京,掌兵之后又久在边关,对风珉并不熟悉。
此刻只是默念着这句话,然后爽快地点头应下了:“好,等回京以后,我就去找他。”
厉王从来是听得进劝诫的,这一点在第二世的时候,父亲早就告诉过她了。
可等真正见了他,陈松意才明白“善纳谏言”在他身上是什么意思。
他答应得太快,令她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应离只见到面前的人似乎顿了顿,然后才伸手从怀中抽出了三张符纸。
“我这三张比起你锦囊里那三张来要差一些,不过应该也可以替你抵挡一二。”
她没有说谎。
这三张是新画的,用的不是她的血,效果大概会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