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张军龙朝着元帅府去了,那边少不了一场恶斗,他们这些人这时候上去是得不到跟他商谈的机会的,倒是可以在这里跟这位受他器重的军师商谈一二。
阎修看着这些聚集上来的人,见他们的脸在火光照耀下全都带着欣喜的笑容:“日盼夜盼,总算是盼到了援军到来,这下城里总算能安全了。”
“想必先生就是阎军师,不知道先前我等派人给大将军开城门,是否给大将军省去了攻城之功?”
见阎修笑而不答,他们又继续说道:“今日我们去见了徐军师,也是百般劝他开城门,让大将军带兵进驻,在无人主持大局的时候坐镇元帅府,奈何徐军师听不进去。还是阎军师与我等联络上,这才没有在今夜多生干戈。”
“眼下大将军已经朝元帅府去了,相信很快就能平定局面,不知阎军师是要先随我等回去休息片刻,还是另有要务在身?”
这些往守城的兵将里掺了自己的人,在白日那支箭以后跟阎修联络上,迫不及待就来开启城门迎他们进入的氏族大家此刻就是要先定下自己的功绩,好等之后元帅府易主能够重新划分利益。
阎修看着眼前这些谄媚的嘴脸,轻笑出声,尽管颇为冒犯,可是面前这些向来眼高于顶的氏族大家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都殷切地等待着阎修的发话。
看够了他们的谄媚嘴脸,阎修这才开口道:“大将军要去元帅府,我没有同去,却是要奉命在城里找人。”
说着他看向眼前这些地头蛇,“城中可有什么藏匿之处,还请各位带路,带我过去一处一处地搜。”
众人明白,这位阎军师是要去找传闻中重伤不醒,却没人见他请医,更没人见到他踪迹的裴植了。
于是纷纷献出了自家的情报,准备带阎修一处一处去搜。
元帅府,张军龙带兵势如破竹地突破到此处,守在帅府周围的护卫在他一出现时就和他交上了手。
只是这些护卫就算再精锐,也惜败于人少,有些身上还带着伤,敌不过张军龙手下混杂的人型兵器。
凭借着刀枪不入的躯体跟惊人的力量,藏在精锐中的傀儡很快就让这些在府外抵挡的护卫失去了战力。
渐弱的打斗声中,张军龙抬头看向元帅府的匾额,又再看向面前这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在战斗的声音消失的瞬间便抬手下令:“冲开!”
——厉王不在这里,还有什么能够阻挡他踏进元帅府的脚步?
朱红色的大门固然坚固,但却也比不上城墙,在那些精锐士兵的冲击下,很快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张军龙翻身下马,提着大刀跨过门槛,朝着府内走进去。
嗖嗖数声,从两旁射来了数十支箭矢,他眉也没有皱一下,挥动手中大刀就将箭矢斩落,不可抵挡地朝着前方走去。
留在府内的护卫人数不多,但依然在努力抵抗,一路的箭矢没有停过,但却丝毫阻挡不了张军龙的脚步。
终于,在破空飞来的箭矢逐渐减少,那些身在暗处的护卫也被全数击倒之后,魁梧的将军来到了大厅前。
一进大厅,就有一股浩然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张军龙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这座大厅。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来到,想要占据的地方,尽管他把自己的大将军府也布置成了类似的模样,但那终究不是这里,不能让他一踏足就心中猛跳。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上方的那张椅子上,那是属于厉王的位置,那把交椅上除了寻常的纹路之外,更雕刻着四爪的龙型,象征着他在统帅之外的另一重身份。
一看到这把椅子,他的目光就移不开了,偌大的空间中响起甲胄摩擦的声音,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直到来到那张椅子前才停驻,伸手按上了椅子扶手。
外面还在传来战斗的声音,那是他手下的人在清理府中负隅顽抗的守卫,前面的袭击让这座城的守卫力量彻底空虚了,连这座本应守卫重重的元帅府都没有留下多少人。
昨日在城墙上阻拦他们,不肯开城门的徐策应该已经不在这座府中,至于传闻中重伤不醒的裴植更不会在这里,相信已经被他带着往其他地方转移了。
自己来了这里,阎修则带着人正在城中搜寻他们的下落,这点无需自己担心。
凝视了这张椅子片刻,张军龙转身大马金刀地坐在了这张属于统帅的椅子上,在高处看着这座大厅。
他将目光放远,朝着外围看去,只觉看万事万物的视野截然不同。
他天生就该归属于此,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位置。
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心中更笃定了这一点。
就在这时,他的副将手中拿着一个盒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到坐在椅子上的将军,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拿着手中的东西快步上前,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将手中的盒子双手奉上:“将军。”
“这是——”张军龙没有伸手,目光在自己的副将身上扫过,看到他的脸上还沾着血迹,显然是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副将抬起头,脸上这才浮现出了一丝狂热:“是兵符。”
张军龙神色一动,兵符。
在元帅府中的兵符自然只属于厉王这位边军统帅,他人不在主城,竟然将兵符留在了这里,这是将整支边军的调动权力都交给了裴植。
“果然是竖子,连如此重要的东西都不带在身边。”张军龙嘲讽了一声,后又自言自语道,“他对他这个军师竟信任至此。”
说完,他的目光才落在了副将手中举着的那个盒子上,伸手去将盒子打开了。
只见盒中静静放着一枚兵符,与他记忆中属于边军统帅的那一块如出一辙。
只要拿到它,就可以调动边关数十万大军,此刻他坐在这个椅子上,又拿到这个兵符,简直就是实质上的边关统帅了。
这一刻,无论张军龙的性情再怎样坚定,也感到了一阵不真实跟与之带来的狂喜。
他伸手从盒子里拿出了兵符,入手便知道这是真的。
他的心在胸腔里狂跳起来,而在府中找到这枚兵符的副将则立刻对着他垂首道:“恭喜元帅,贺喜元帅!”
“慎言。”张军龙眼中虽有抑制不住的喜色,但还是让自己的副将不要将恭贺的话说的太早,“老夫只是忧心主是安危才前来驰援,攻城而入也只是为了确认这里没有沦入贼人手中。”
“是,将军。”副将没有再多说什么,在张军龙的示意下起身,对他说起了自己方才带人在府中搜寻了一圈的收获。
元帅府中兵力很少,他还找到了很多重伤的府兵护卫的修养之处,显然徐策离开无法带着这些伤员一起走,方才他们会遭到那么猛烈的抵抗,也是因为府中还有这些伤员在。
不过他却没有找到裴植的踪影,“徐策不开城门,但他大概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无人抵挡得了将军破城,所以提前把裴植转移走了。”
“不过他没想到我们会来得这么快,转移的时候还留下了不少痕迹没有清理干净,我已经派人根据车辙追上去了。”
“做得好。”张军龙肯定了他的做法,却没有因为裴植的转移而生出忧虑,因为阎修必定不会让他有逃出去的机会。
就在他摩挲着手中的兵符,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人声跟脚步声。
张军龙抬起了头,却没有起身,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有活力,如此无畏地往这里来的,就只有城中的氏族大家了。
果然,等到那些人的身影出现在大厅之外,朝着坐在上首的张军龙投来万分欣喜的目光,接着跨过门槛来到厅中朝他行礼的时候,就证明了他的推测——能通过外围的搜身来到这里,这些人身上自然是没有什么武器的,而且直到此刻还如此光鲜亮丽,唯有城中的氏族大家。
一见到张军龙,他们脸上的神情就更谄媚了几分,纷纷上前对着坐在上首的人行礼:“见过大将军,总算盼到您来了!”
“大将军不知,先前我们在城中日夜都不安稳,听到徐军师不肯为将军开门更是急坏了我等。幸好现在大将军来了,我们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们只忙着称颂张军龙带兵进城给他们带来的安全感,全然不提他此刻正坐在不属于他的位置上。
张军龙也没有起身,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手中继续摩挲着那枚兵符,等这些人略微安静才问道:“尔等眼下前来是——”
他的话音未落,下头的人立刻就道:
“我等现在过来是希望将军能长驻主城!边关不可一日无主,眼下厉王殿下踪迹不明,裴祭酒又一直扣下此事不发,我等实在是心中难安啊。”
“据说裴军师先前遭歹人重创,昏迷不醒,可是真是假根本没有人知道,元帅府中既没有召医师进来,也没有人再见裴军师。”
“这说不定是阴谋,为的是要让主城空虚,无力抵抗外敌。大将军既然来了,就请大将军看在城中百姓的份上入驻元帅府,暂代元帅之位,稳定大局!”
然后就像提前排练好一样,这些氏族大家在厅中全都不约而同地高声请道:“还请大将军暂代元帅之位,稳定大局!”
听到这话,张军龙虽然克制着表情,但眼中还是浮现出了满意之色,在他身边先前劝他夺取元帅之位的副将也跟着跪下行礼道:“还请大将军以边关为重,暂代元帅之职!”
见他这么一动,这些前来推他占据元帅之位的氏族就更起劲了,谁都明白彼此的心理,在这里不过是冠冕堂皇地演戏,好让张军龙的登位变得顺理成章。
为了让他快点头,他们更是开始枚举起了裴植的不对劲:“城中守卫明明力量十分充足,可先前却让那些袭击者轻易混了进来,甚至重创了元帅府,裴祭酒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谁也不清楚。他对外说的重伤昏迷,或许也只是为了脱身的托词罢了。”
“他号称多智近妖,会这样轻易被算计,让城中损失惨重,老夫是完全不信的。说不定他就是跟那些歹人有所勾结,想要在厉王殿下不在的时候夺取边关之主的位置,殿下现在是否还安全都难说。”
这说的全是张军龙的心理,但是他却表现得这说的完全没有切中一样。
“——总而言之,裴植不可靠,眼下又不见了人,就只有大将军入主元帅府,暂代统帅之位,才能安定人心。”
“还请大将军莫再犹豫——”“还请大将军莫再犹豫了!”
在大厅中甚嚣尘上的时候,外面再一次传来了脚步声。
张军龙抬头看去,见到是阎修来到了厅门口。
看到厅中这热闹的景象和这些前来游说张军龙夺权的氏族,他半点也不意外,静静地听他们说了半天,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张军龙想要知道他在城中搜索得如何了,于是抬了抬手,让下方那些人安静。
等到厅中无声之后,他依旧没有把话说满,只道:“一切还需从长计议,不过需要老夫站出来承担一城之责的时候,老夫绝对不会推辞,诸位请放心。”
这就是等于明说,他会考虑占据这个统帅之位了。
听他这样说,下方的氏族全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然后便纷纷找借口退了出去。
等到外面的人走远,张军龙才把兵符放回盒子中,示意自己的副将先退下。
阎修的目光在那盒子上面扫过,跟捧着兵符出去的副将擦肩而过,来到了张军龙面前:“那些人来是想拥立你为新的元帅,暂时统治边关?”
他虽然没有听全,但从方才捕捉到的只言片语,也推出了这些氏族的心思。
张军龙没有开口,算是默认。
阎修对着他提醒了一句:“你当心阴沟里翻船。”
谁都清楚这些氏族拥戴他的目的是什么,厉王对世家的态度是非常严酷的,比起景帝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景帝要对付这些壮大的门阀世家有所顾虑,可厉王却不一样。
边关主城的这些氏族就是从他的封地里被赶过来的,用的理由几乎无理,要的是让他们来边关给他修陵墓。
被从原生的土地里剪根拔除出来,驱赶到了边关这块贫瘠的土壤上,这些氏族还能有眼下这样的地位跟生活,已经是他们底蕴充足了。
可厉王对他们的驱逐却并不止步于此,他手握边关大权,又有着踏破草原王庭,兼并他们的决心,他的封地迟早要被扩张到草原人的龙城,他的陵墓也要修建到那里。
被迁移到此处还能够忍受,可是要越过荒漠被迁移到草原人都想逃离的地方,要他们在那里扎根,那就跟永世不得翻身无异了。
不管是已经被迁到这里的氏族,还是在关中那些根深蒂固的门阀世家,全都不希望有看到这一日的时候。
而跟厉王比起来,同样算得上是出身世家豪族的张军龙就是边关统帅更好的人选。
他就跟这些氏族一样,乐于盘踞边关,可以打服草原人,震慑草原人,但却不会想着将草原人的地方也收归入大齐疆土。
因为双方目标一致,出身背景又一致,所以拥立他会有更一致的利益。
张军龙自己或许也清楚这一点,可阎修看他怕是会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很可能就会在这个时候因为多年夙愿成真,忘记了其中的隐患,直接登上这个位置,从而翻船。
不过阎修也只是提醒他一句,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个大将军的死活,甚至他们之间的合作。
他最终的目的不过就是打败裴植,抓住这个一直胜过他的师兄。
第329章
但阎修此刻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在城中找到了裴植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