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军队在漏夜到来之后,已经在原地休整了半日,到了埋锅做饭的时候也没有生火,只是就着水壶啃起了带来的干粮。
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在盯着紧闭的城门,让在城墙上站岗的士兵都感到了一阵压力。
元帅府中,从回来之后就没有休息过的徐策此刻面对着聚集而来的城中氏族,也是疲于应对。
若说在先前的袭击中,什么人最没有受到损伤,那就当属这些氏族大家。
而如果说眼下最急着想要打开城门让张军龙进来的是谁,那也是他们。
“徐军师,眼下殿下不在城中,裴军师跟太守又受伤不醒,最能掌控局面的就是您了,您应该决断些才是。大将军来了,带着那么多兵,不是正好填补城中武力的空缺吗?”
“是啊,只凭我们现在这样弱势,先前的歹人再卷土重来,或者草原铁骑忽然兵临城下,那是绝对守不住的,就打开城门让大将军进来又如何?难道他还会跟那些歹人是一伙的,进来是为了屠城不成?”
这番话引来了一片附和,所有人都觉得徐策过于不知变通,就算裴植在昏迷之前对他说要封锁城门不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让任何人出去,但那不是在没有援军只能等自己回血的情况下才做出的不得已的选择吗?
眼下来的是援军,那就应该改变策略才是。
徐策看了兀自说得火热的这些氏族大家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张军龙跟那些袭击者的区别不过是虎豹和豺狼,他就不信这些人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带着这么多兵马来,存的是怎样的野心。
殿下坐镇边关的时候,逢年节宴饮他张军龙从来不来,怎么等到殿下不在军师倒下的时候,他就来了?
他对边关统帅这个位置的觊觎可是没有掩饰过,也没有停止过一刻,若是让他带着那支军队进来,那这个位置由他暂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这之后他会怎么做?是会守住这里等待殿下回来,还是把持边关让殿下永远也回不来?
大权在手,狼子野心,谁又能知道结果如何?
这时,厅外忽然跑进来一名将士,手中抓着一支箭。
厅中说话的人一时间安静下来,看着他将那支绑有布条的箭呈到了徐策面前,禀报道:“军师!城外有消息送来!”
城门没有开启,张军龙的人是把信直接绑在了箭矢上射向城头,在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差点被射个正着。
厅中众人闻言,目光又都聚集向了那支箭。
徐策没有说话,沉着脸,顶着乌青疲倦的眼圈抓过了那支箭,将上面绑着的布条拆下来,展开。
在看到上面所写的信息之后,他的脸越发的黑了。
周围的氏族大家纷纷猜测上面写的是什么,就见徐策将箭矢折断扔到了地上,怒斥了一句“欺人太甚”,手中抓着那布条对着众人下了逐客令。
“眼下诸事繁忙,徐某没有功夫招待各位,各位请先回去吧。”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众人对那布条上所写的东西更加好奇了:“那莫不是大将军发来的催促,提醒徐策一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要他尽早做出抉择?”
而徐策这样匆匆离去,应当是去找裴植商议该不该开城门了吧?
从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袭击者来袭,攻向城中要地,让包括裴植和城中太守在内的一众要员都伤重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裴植。
不知道他所谓的身受重伤是有多重,是危及性命不能清醒,还是可以继续躺着在背后谋划定夺。
大多数氏族都觉得是后者——与那些跟裴植交过手的敌人一样,这些受了厉王的召令,被迫从富庶之地迁徙过来,领了给他在边关修王陵的任务的氏族大家对裴植也是相当忌惮。
除非是这只狐狸死了,不然哪怕他只是重伤,脑子依然清醒,他们都要防着他给自己下套,又做出什么要让他们元气大伤的事情来。
在离开元帅府的时候,这些人目光彼此交换,那接下来就等着看徐策的下一步动作了,如果他的应对手段惊人,明显不是出于他的手笔,那他们就要防着裴植根本没有受伤,防着他给他们设局。
而要是徐策无法应对,只能等到这一天时限结束,真的由着城外大军强攻,那自己等人也要适时的做一些该做的事了。
城外的临时营帐中,张军龙和阎修两人独处于帐中,张军龙问道:“那支箭射过去,城中氏族真会提前来开城门?”
不是他不信阎修的头脑,而是不信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会有这样的魄力。
阎修坐在案桌后,不紧不慢地品着手中的茶。
“相信我,这种时候为了抢夺先机,最不怕死的就是这些氏族了,能省些力气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他不信裴植真的重伤不醒,或许眼前这座城的守将表现出来的虚弱,就是为了引他们入城而做出来的假象。
他这个师兄总是有后手的,这次他很乐意看一看在这样的劣势下,他又做了怎样的准备来扳回一城。
看见他这兴致盎然的姿态,张军龙也没有再说什么。
本来带着手下的数千兵马攻破这座没有统帅也没有裴植在明面上坐镇的城,对他来说就不是难事,阎修有额外的计策,也不妨让他施为。
城外的军队经过一夜的休整,长途行军过来的疲惫已经恢复了许多,而城中的气氛却是在随着日头升高、时间逐渐推移而变得紧张起来。
城外来了大将军的军队驰援,但徐军师拒绝开城门,于是大将军给了一日期限,如果到夜晚他们还不开城门,他带来的军队就会发起强攻。
他们先前已经因为那些来袭的敌人而折损严重,现在又要面对同为边军的同袍,要和他们打一架,这让城中的很多将士都不明白这一仗的意义何在。
“我就是跟先前一样难对付的敌人再打一场,也不想和自己的同袍刀剑相向!”下层士兵中弥漫开了一股焦虑,不时就有人发出这样的声音。
“就算是给大将军打开城门又如何呢?又不是敌人,何必去打这一场没有意义的仗。”
“是因为裴军师昏迷不醒,一切都交到了徐军师手上,所以他才做不了决断,要让我们面临这种境地?”
这些声音不断的发酵,传到了回到各家中等待的氏族耳中。
“徐策没有对那支箭作回应?真的要等到晚上外面直接攻城?”得到消息的老者一边放下茶杯,一边若有所思地道,“那就说明裴植可能真的不省人事了。”
“爷爷,那我们该怎么做?”站在下首的年轻人上午才随其他氏族家主一起去过元帅府,见过徐策,此刻带回来了人心浮动的消息,便紧张地盯着自己的祖父。
他们这一族被迁到这里,在其他被迁来的氏族中是发展得比较顺畅的,原因就是他这位祖父擅长做选择,从来没有站错过队。
年轻人的父亲早逝,身为下任家主,他一直跟在祖父身边,学习他的观察判断能力。
正因如此,才没有在这时就先同其他已经按耐不住准备动作的氏族一起去暗中布置,而是先回来问过祖父。
“闭门吧。”祖父给出了一个他没有预想到的答案,“约束族中子弟,一个人也不准出去。”
这开门之功他们可以不要,况且最后即便是镇西大将军胜了,成功入驻元帅府,他也不会对他们家做什么。
至于想在这个时候去给裴植雪中送炭……且不说他需不需要,就说他们家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最好还是两头都不下注,作壁上观等最后的结局就好。”
第328章
人定时分,天地再一次沉入了黑暗,城墙上守卫的士兵都感到一阵困倦袭来。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正常的疲惫,可是当听见下方沉寂的营地中传出一声代表进攻的号角之后,他们就猛的惊醒了过来。
驻扎不远处的凤临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临时的营地,结成了战阵,正在准备朝着城门方向冲锋。
而比他们更快的是数十道从军队中脱离的黑影,在黑暗中如同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城墙冲去,几个起跃间就攀上了城墙。
城墙上方的士兵连忙低头向下看去,就见他们像壁虎一样,在城墙上迅速的向上攀爬,叫士兵们几乎反应不过来。
眨眼间,这些从各个方向爬上来的人就已经攀爬上了三分之一的高度,这才有士兵发出一声惊颤的叫喊:“敌、敌袭——快,快迎战!”
这一声打破了某种屏障,城墙上的士卒这才如梦初醒,本能地行动起来,向着下方架起了箭矢。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下方的军队会如此突兀的发动攻击,而且队伍中竟然有人不用借助攻城梯就能徒手向上攀爬。
明明昨夜他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子时,此刻还远没到约定的时刻,为何这般突然就来攻击他们了?
这简直是之前那场噩梦的重演,箭矢如雨,向下射去,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不愿和同袍敌对的士兵就看着自己射出的箭大部分失了准头,落到旁处,只有小部分落在攀爬城墙的人身上,却被弹开。
“……这怎么可能!”在火把照耀的范围内,他们看得清楚,对方没有格挡的动作,那些射中的箭矢完全是被这些人的躯体弹开的,就好像他们刀枪不入。
然而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震惊,射空箭矢以后,一批新的弓箭手又替换了上来,继续朝着下方放箭。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顾不上伤不伤害同袍了,只想要阻止这些要爬上来的敌人——绝对不能让他们上来!
然而“轰”的一声,脚下却突然传来一阵震颤,震得整座城墙都仿佛跟着抖了抖——是攻城木!
在原地休整了一天的凤临军不知什么时候伐下了粗壮的树干,做成了十几人合抬的攻城木,趁着夜色朝着紧闭的城门发起了撞击。
撞击的力道之重,让高大厚重的城门都被震得落下灰来,令站在城墙上方得许多士兵都愣了一愣。
主城自立以来,受过冲击的城门只有面对草原人的那一扇,此前还从未有过来自内部的冲击。
他们更无法理解的是,同为血肉之躯,为什么凤临军的冲撞力道如此惊人,几下就仿佛要将那坚实的城门拆了。
“快!快!”城中灯火通明,几支还有战力的军队从不同的方向汇聚过来,要来抵抗凤临军突然发动的攻击。
可是等快要冲到城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震颤不已的城门处已经有了人,他们像是等不及外面的凤临军把这扇门打破,不顾生死就要直接上去从内部打开城门。
“住手!”夜色中看不出那些想要开城门的是什么人,带着将士前来驰援的将领只能发出一声爆喝,然而却为时已晚。
随着外面再一次撞击,那爬上高大城门的几人成功将城门的锁彻底打开了。
伴随着一阵难以想象的巨大冲击力,城门豁然洞开,来不及躲开的几个开门人被门猛地拍在了墙壁上,发出数声惨叫。
还有两个因为这个力道向后倒飞出去,同那根攻城木一起飞向了城中,重重落地,顿时身死。
这样一来,赶来驰援城门的队伍就正正跟攻破城门的凤临军对上了。
看到从外面冲进来的这些边军同袍,还有骑着高头大马从火光中缓缓走进来的大将军,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不知所措。
张军龙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的光芒,但很快隐去。
他手中大刀一振,催动了胯下战马,锁定元帅府的方向就狂奔起来,接着纵身一跃就从挡在前方的军队上空跃了过去,直取目标。
在那枣红色的骏马从头顶飞过,一骑绝尘朝着元帅府的方向去时,那些怔愣住不知该做什么的将士这才反应过来:“拦住他!不能让他擅闯元帅府!”
他们是这里的驻军,职责就是守卫这座城,守卫元帅府,除了他们的统帅之外,任何人擅自前来,要进元帅府,他们都要拼死阻止。
然而,从外面冲进来的凤临军中却有人在他们举起武器的时候高声喝道:“你们真的要对着自己的同袍刀剑相向吗!大将军只是心系主城,心系统帅的安危才星夜兼程赶来,你们真的要阻拦吗?!”
这一声又让刚刚兴起了战意,想要把敌人驱逐出去的士兵又再次犹豫动摇起来。
就在他们挣扎不定的时候,城墙上方已经没有了动静,从城墙直接爬上去的数十道影子又再次落了下来,汇入了军中。
而随着阎修的一个动作,他身后的凤临军分流成几股,绕开了前方这些士兵的封锁,分头朝着城中流去。
几乎是下一刻,他们就在巷道中跟其他朝着这个方向赶来的士兵撞上,爆发出了激烈的战斗。
受到这声音的刺激,先前在这里被定住的第一波队伍也终于有一部分人再也忍不住,主动奔向了对面的凤临军,掀起了战火,城中瞬间混乱一片。
张军龙身后,一支精锐骑兵汇聚了上去,跟上了他,极速朝着元帅府推进。
中间在城中遭遇几波阻拦的士兵,也是轻松突围,将对手甩在身后。
阎修没有追上去的意思,他等在城门入口处,听着巷道中的声音彻底消失,凤临军压制住了城中的守军。
而在一切声音消失之后,他等待的人也出现了,巷道深处有几人被护送了出来,来到了他面前。
这些城内的氏族探听得清楚,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张军龙这次的智囊,张军龙对他很是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