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节

连她都这样说了,胡家的车夫才感到好受了些。

只不过没了马车,他们现在要回书院,只剩下一匹马,车上又还有这么多书,很不方便。

陈松意于是让他们先把散落的书都收拾起来,自己去给他们叫一辆马车。

北郊的马车少,但走远一点总会有的。

听她这样说,胡宜道:“姑娘若是会骑马,就骑着那匹马去吧,会快一些。”

马是用来拉车的老马,没有上鞍,也没有装脚蹬,但对善骑者来说,这都不是问题。

陈松意于是一点头:“好,我去去就回。”

留在原地的三人看她过去翻身上了马,没有停顿,驾轻就熟地就驱使着马朝着远处亭子去。

收回目光,胡绩对女儿跟车夫道:“走吧,过去看看书损毁了多少,还有多少能补救回来的。”

少女说她去去就回,果然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三人才把书跟一些行李从马车的残骸中清理出来,她就骑着马,跟在一辆雇来的马车旁边回来了。

“吁——”

赶车的车夫见到这惨烈的撞击现场,连忙下来要帮忙,“这……老丈,你们没事吧?”

等看过胡家父女跟他们的车夫,确定都没有受伤,车夫才念了一句佛,跟着过来帮忙,帮他们把书抬到自己的马车上。

陈松意也下了马,听车夫一边搬一边说道:“这么多书,老丈难道是书院的先生?”

胡绩先生呵呵一笑:“不错,老朽是书院里的先生,小哥好眼光。”

“嘿嘿嘿。”

车夫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陈松意见他看向书籍的目光充满了向往,搬动的动作也小心翼翼。

这就是普通百姓对待知识的态度,向往而不得,崇尚,又怕自己沾着灰尘的手把它弄脏了。

胡绩先生带回来的书太多了,她也帮着一起搬。

当看到其中一本封面脱落的,见到上面画着的机械图,陈松意觉得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胡宜见她目光停在上面,似是对这本书感兴趣,于是说道:“这是我随家父从一位墨家前辈处得来的,是他临终前给书院的馈赠。”

陈松意点了点头。

墨家,相里勤,她想起这个给自己写过信、帮他们改良了农具的天阁弟子,想起他就是跟随墨家学习,在容镜师兄下山后才跟着回转山门。

看着这些书,再想到师父、小师叔会的那么多东西,完全不受派别约束。

陈松意便大概知道,容镜师兄这一趟下山是有什么任务在身了。

继往圣之绝学。

天阁的藏书量跟横渠书院相比,大概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间可能就只有横渠书院跟天阁这样的地方,才能让这些即将离世的大家愿意将毕生所学跟藏书赠出,让他们保存、流传,替自己继续研究。

几人一起动作,很快就把书全都搬到了马车上。

损毁的车架留在这里,在路旁,也不会妨碍到旁人。

胡家父女上了马车,胡家的车夫则跟年轻的车夫一起坐在了车辕上。

陈松意依旧骑着那匹老马,走在马车旁边,护卫着他们前往横渠书院。

她雇来的车夫原本以为胡绩先生只是普通的书院先生。

当听到目的地是横渠书院的时候,他激动得差点没坐稳。

而剩下的路程一路安稳,没有再有意外发生。

等到达书院门外的时候,陈松意下了马,把马归还给胡家的车夫。

胡宜邀请她进书院一坐:“我们父女虽然除了书以外,身无长物,但我的厨艺尚可一观。”

为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这位在出嫁前名动京城、有无数人想娶她的才女要亲自下厨,给她做一顿饭。

“今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陈松意虽然意动,但是拒绝了,赵山长他们还没来,自己就先得到了进书院的机会,叫他们知道了,肯定会觉得郁闷。

第187章

胡绩先生本来在旁看着书院学子辛勤地帮他把书搬下来,闻言向着陈松意道:“那姑娘若是哪天有余裕,请一定要来做客。”

“我一定会来拜访。”陈松意道。她看了看书院门口的石碑,默念了一遍上面的横渠四句,然后等书从马车上全部搬下来,便又雇了这辆马车,单独载自己回城。

京城,程家。

程卓之一早出门,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候才回家,什么事也没办成。

他本就郁闷,一回来又被母亲叫去。

看到躺在床上眼歪口斜的老娘,还有弟媳赵氏那哭丧的脸,只觉得越发闷烦了。

慈安堂弥漫着药油跟老人味,程老夫人中风严重,发不出声音,只有眼睛还能动。

她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儿子:“嗬——嗬!”

赵氏本来坐在她床边的凳子上。

见程卓之进来,她擦干了眼泪,道:“二伯回来了,娘一直在等你。”

床上的程老夫人又发出“嗬嗬”的声音。

程卓之连忙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在她床前半跪下。

他说道:“娘放心,我为了四弟的事,一刻也没有放松过。我今日去找了玉田兄,他说——”

赵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二伯去求你那同年有什么用?”

这个泼辣的妇人在丈夫倒了霉、进了牢狱以后,说话的声气也低了许多。

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不等程卓之说完就打断了他。

她说道,“今日我求回我娘家,却是在我娘家听说了,松意那丫头回来了,而且一回来还救了两个国公府的少爷,跟他们攀上了关系。这消息二伯怎么不同我们说?是怕我们这些破落户闹上门去,影响了你跟意丫头的父女之情?”

程卓之听她的话,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这个无知恶妇……

如果不是她当初撺掇四弟跟娘把松意赶出去,想要让她自己的女儿顶了跟谢家的这门亲事,程家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多事?

他们家能过这么多年好日子,就是多亏了这个女儿,结果让他们一搅和,什么都没了。

现在竟然还指责自己为了面子,不去找曾经的女儿求助,她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赵氏还在尖着嗓子道:“我是不知道这丫头会这么有出息,这么有福气。总之当初赶她走的事,二伯你记恨我也就罢了,遇之可是你弟弟,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你不能因为记恨我就连他都不管了!你拉不下脸去找松意,告诉我,我去啊!”

程卓之想回头咆哮一句“够了”,却发现自己的手被躺在床上的母亲死死地抓住。

明明中风偏瘫、只剩下眼睛能动的老妇人现在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用她的两根手指抓着儿子,喉咙里嗬嗬作响。

显然在他回来之前,程老夫人就已经听信了小儿媳的那些话,在质疑他是不是真的为了面子不去求松意,而是任由弟弟被关在牢狱里。

“娘!你信她说的话?!”程卓之见她这个样子,差点憋得吐出一口血来,“我办砸了差事,甚至顾不上自己,就只为了四弟的事奔波,我从哪儿去知道松意回来了?

“今日我去找玉田兄,刚在他那里听说了松意的事,我就立刻去了江南会馆,想要拼着这张老脸去求她,求她念在程家对她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上,帮忙救她的小叔一救。”

程老夫人眼睛亮了起来,喉咙里嗬嗬作响的声音更急切了。

而刚刚在背后阴阳怪气了一通的赵氏也是立刻变脸。

她急切地问道:“二伯你去了?你见到意丫头没有?她怎么说?”

她心中已经想过了,以陈松意那样愚孝的性格,见到曾经的爹出面相求,肯定会答应,自己的丈夫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了。

可她还没露出喜色,就见到半跪在床榻边的二伯站了起来,反身指着自己道:“贱妇!你懂什么?你知道我去江南会馆,在那里见到的都是什么人?!”

赵氏猝不及防,吓得一缩,程卓之继续喝道,“你知道我这个曾经被你赶出去的女儿,现在被多少人视为恩人?不只是两个国公府,还有那水西安氏,还有首辅刘大人、次辅王大人,甚至连厉王殿下都去找她了!”

赵氏不知道什么水西安氏,但她知道国公府,知道首辅跟次辅,也知道厉王殿下。

她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我……”

程卓之铁青着脸,向她咆哮道:“我不过是个从五品官员!我在他们面前有什么资格说话?我有什么资格挤进去?”

他说着,又想起陈寄羽。

这小子比自己小了那么多岁,却因为松意回到陈家,所以现在就入了那些大人物的眼。

说不定连陛下都知道他了……

程卓之怒从心头起,怨毒地道,“如果不是你当初痴心妄想,想让明惠代替松意嫁到谢家去,把她赶走,现在得到这些大人物青眼的就是我!我们程家也不会败落到要去向人放高利贷,遇之也不会为了追债失手打死了人,被关到监牢里去!”

赵氏看着面孔扭曲,不复往日儒雅的二伯,气焰顿时消了下去。

她脸色苍白,连连后退:“这怎么能怪我……娘……”

她求助地看向躺在床上的程老夫人,却见只剩下眼睛能动的她也在满眼恶毒地望着自己。

谁说不是呢?程家变成现在这样,自己变成现在这样,不都是拜这个毒妇所赐吗?

赵氏彻底慌了神,她的丫鬟在外面见状,连忙跑走,要去叫小姐过来。

程卓之却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段时间憋的所有火全都撒在她身上。

“像你这种毒妇,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程家妇?你不是要上门去找松意吗?去啊!”程卓之瞪着她,见她不动,只猛地喝道,“来人——把文房四宝拿过来!我这就替四弟写休书!休了这个祸害!”

“不要!”赵氏彻底慌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半点没有往日的趾高气扬,“我去!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找意丫头,去求她回来救救遇之……”

在程明惠匆匆赶来、让整个慈安堂变得更加鸡飞狗跳的同时,礼部侍郎陆云家中,陆大人听着院中传来刚过六岁的一对龙凤胎儿女的笑声,眼中一片晦涩。

夫人进来,端上一杯茶,见夫君看着桌上的堪舆图,皱着眉,脸上神情凝重,于是轻轻把茶放下,然后退了出去,把龙凤胎叫过来:“走,到前面去玩,爹爹在里头有事,不能打扰他。”

“噢——”

龙凤胎乖乖地应了一声,由母亲牵着,一左一右地朝着前院去。

他们走了以后,院子里立刻安静下来。

陆云抬起眼睛,看着夫人跟两个孩子走出门的背影,终究是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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