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衍匆匆地进来,听到里面兵器挥舞破空的声音,只低头来到场边单膝跪下:“报——殿下,有紧急……”
兵器挥舞的声音停下了,常衍感到有两道目光同时朝着自己投射而来。
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原本以为这里就只有殿下一人,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
他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两道身影。
手中拿着几样兵器、准备等面前的人轮流上手试用的是他们殿下,而殿下对面那个穿着华贵的衣袍、正在试用这些兵器的则是——
“卑职参见陛下!”
常衍的目光一触到景帝那张与殿下有着几分相似,却更加威严、更加成熟的面孔,立刻再次低下了头。
陛下竟在此处!
一路上却无人告知他,仿佛无人知晓。
“这是——”景帝拿着手里的重剑,转头看向身旁的弟弟,“你的亲卫?”
“是臣弟的天罡卫。”萧应离道。
其他人都还在军营中,就只有秦骁跟常衡、常衍三人在王府里。
因为知道他们是殿下的亲卫,所以不管他们去哪里,王府的人都不敢多加阻拦。
景帝跟他今日去过祖庙以后,因为那一番关于他们的阿父托梦的言辞,令他再次变回了刚刚登基时那个雄心万丈的帝王。
索性他也就没有回皇宫,而是跟着胞弟来了厉王府。
他先是看了弟弟带回来的那些战马,其中最神俊的那匹马王现在就在府中。
然后,他又看了从弟弟的封地锻造出来的军械,还在他的陪同下亲自操作,使用了那种在通信中听他说起过无数次的灰浆,等待着明日一堵墙的诞生。
这些都是国之利器,都是来日大齐中兴、开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辽阔版图的重要工具。
景帝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而不是在纸上看描述,只觉得无比兴奋。
在亲手搅拌过灰浆,于王府里搭建起一面煞风景的墙以后,他又来到了演武场,亲自试了一试这新式兵器跟旧的兵器之间的差距,每一样都令他无比惊喜。
如果不是常衍回来,景帝现在就要邀请自己的胞弟,用他这里的武器两人来对战一场,真正试一试它们的威力。
厉王来到了常衍面前。
他们兄弟二人被他派去陆大人身边,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立刻问道:“出了什么事?”
在他身旁,景帝也走上前来。
常衍不确定殿下是否要让陛下也知道皇陵的事情,于是抬头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一接触,萧应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没有今日在祖庙里那一起对谈,皇兄的心气没有发生这样大的改变,他是不会把这个没有解决的问题摆到兄长面前来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萧应离对他点了点头:“没什么不能对陛下说的,说吧。”
“是。”
然后,常衍便将今日他们跟在陆大人身边,追到那个深巷酒居之外的事情说了。
“……眼下,陆大人已经跟买通修缮皇陵的官吏的幕后指使正式接触,今日来的除了几名当朝大员,还有此刻应当被软禁在大将军府的马大将军。”
与此同时,厉王也低声同景帝说了来龙去脉。
先说了济州城外的阵法,再说了皇陵的变动,最后提及自己昨夜是如何救下礼部侍郎陆云,又安排了他去接触这些人。
景帝脸色铁青。
皇陵的修缮迁移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却有人敢在这上面做手脚。
而且本应该在洗脱参与江南之事的嫌疑之前,都在大将军府中禁足的马元清,竟然也跟他们勾结在了一起!
这对景帝来说,不仅是对他顾念旧情的辜负,还是对他一手提拔的背叛。
是打在他脸上的重重一击!
他在盛怒之中,听见面前跪着的天罡卫说道:“陈军师已经去了,她让属下回来告诉殿下,她有把握拿到证据。
“殿下此刻若是带人过去拿下他们,不用陆大人继续涉险与他们合谋、改动皇陵布局,也可以人赃俱获,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我知道了。”
陈松意的话一传过来,萧应离便知道她应当是又动用了其他手段来获取证据。
他知她手段了得,没有把握不会让常衍回来找自己。
但现在皇兄在这里,要怎么做,应当由他这个帝王来定夺。
“皇兄。”萧应离看向他,道,“只要皇兄一句话,臣弟现在立刻就召集兵马。眼下在那里的是臣弟的军师,她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她说可以,这次把他们一网打尽便是可以。”
景帝仍旧在震怒当中,脸上的每一寸肌肉线条都是紧绷的。
然而在怒火之中,他的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将从祖庙开始到现在发生的一切排列串联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计策。
“厉王,朕问你。”
景帝眼中的怒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冰冷。
他用上了帝王质问臣子的语气来问自己的胞弟,“他们所图,结果是否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即便让他们继续下去,事态也在你的掌控之中。”
跪在地上、维持着低头姿势的常衍就听到兵器同地面撞击的声音。
然后,他就看到殿下与自己一样跪了下来。
厉王低着头:“是,臣弟以性命保证,不管他们在京师想做什么,不管他们推进到哪一步,臣弟跟臣弟的人都可以让京师无恙,让皇陵无恙。”
景帝弯腰,同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伸手把厉王扶了起来:“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景帝的语气冷然,“那就且让他们继续。”
厉王随着他的动作起身,看到兄长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
景帝看着他,道:“朕可以接受头风的折磨,可以承受皇陵被修改的风险,总有人该为之后的事负责。”
帝王心术,不会这样轻易就让敢算计于他、谋夺于国的人得到一个好结局。
他们既然在这个档口上撞上来,那就不光要付出生命跟家族的代价。
他要让他们在死后都背负祸国的名声。
他要让全天下都看一看,这些蛀虫的心剖开,都是怎样的黑色。
……
大堂里的打斗快结束了,交战的双方总算被拉开,彼此都鼻青脸肿。
就算是练出了身手、最擅长应对的裴云升脸上也挂了彩。
而因为这里动静太大,已经有人去报官了。
他看着那个手持常衡砸上去的椅子腿的人站在楼梯上,听到门口官差的动静之后,将椅子腿往下一扔,转身往二楼走去,显然是要去通知二楼的人离开。
裴云升靠在柱子上,喘了一口气。
酒醉打架,他浑身酸痛,想着把人引出来这么一段时间,对她来说应该够了吧?
常衡潜到了他身边,说道:“我们先走。”
于是两人借着柱子的掩映,就在官差到来之前从酒居的后门走了。
二楼雅间里的几人听着下面的声音消停,又见到马元清的义子回来,对他们说道:“官差来了。”——为了避免麻烦,他们最好先走。
马元清起了身。
他一动,其他人便立刻跟着站了起来。
而身在其中的陆云也下意识地跟着起身,想做点什么,却想起厉王殿下的话:“陆大人务必顾惜此身,他们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他这才忍住了冲动。
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厉王派了天罡卫跟着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在屋顶上,昨夜救下自己的人就在那里。
陈松意听着底下的动静,停下了心法的运转,没有立刻动作,而是起了一卦。
厉王那边没有打算现在动手,有了新的变化,她于是也不动了。
在裴云升跟常衡从其中一道门离开之后,马元清等人也从另一扇门离开了这里。
常衡按照陈松意的话,在跟这位裴公子会合后就一路跟随他。
裴云升没有担心陈松意。
他带着常衡从另一条路七曲八弯地绕了一大圈才回到了自己的宅子,再次敲起了门。
不过这一次,他敲的是前门。
“来了——”按照他的吩咐,没有给他等门的老仆披着衣服起来,端着一盏油灯打开了门。
见到外面是脸上挂了彩的少爷,他不由地一惊,“少爷!”
“没事,那些人被打得比我还惨。”
裴云升摸了摸脸上挂彩的地方,一边说着,一边迈过了门槛,让常衡跟着一起进来。
老仆看着他带了个姑娘出去,回来的时候带的人却变成了一个青年,但考虑到自家少爷的“职业”,也没有说什么。
等他们进去之后,他看了看外面有没有人追来,这才赶紧关上了门。
两人回到这个宅子没多久,后院的围墙后就有个身影跃了进来。
落地的时候因为眩晕,陈松意踉跄了一下,不过很快站稳了。
裴云升跟常衡听到她落地的动静,才起身出来,就见她从外面如常地进来。
因为她的脸被涂的药水掩盖了气色,所以在两人看来,她并没有什么问题。
陈松意一进来就对裴云升道:“给我纸笔。”
她身上带的白纸就那一张,剩下的都是符纸了。
“等着。”裴云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