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上呈托着明黄色的绸缎,上面放着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是用来锁住陵寝的石门的。
他捧着钥匙,奉到了景帝面前,看着景帝伸手从托盘上拿过钥匙,心中划过一丝战栗。
从皇陵修建以来就一直敞开的厚重石门被四名力士合力关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着拿着钥匙走向右侧的机关的景帝。
只见他抬手把钥匙稳稳插到了孔中。
吏部尚书身旁,几双眼睛都盯紧了帝王的手。
只要往左一转,这个阵法就能合上最后一环。
山坡上,常氏兄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而这时候,在他们中间的陈松意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念随着天地元气散了出去,跟京城的大阵勾连。
下一刻,原本一片沉静的天地就忽然起了风。
这风极大,卷起了无数草叶。
尤其是在东郊皇陵,草木未长成,没有遮挡,所有人都被这一阵飞沙走石吹得忍不住抬起了袖子,挡住面孔。
两边火盆里点燃的火也被吹得忽明忽灭。
天上因为这狂风聚集来了云翳,挡住了阳光,让明澈的世界瞬间变得昏暗下来。
如果不是钦天监监正说得很清楚,明天才是天狗食日的时间,被这阵风吹得站不住的众人几乎要以为太阳突然暗下,是因为天狗食日了。
皇陵的石门边,景帝也停住了动作。
他转身抬手,挡在了面前,在这阵吹得睁不开眼睛的风沙中看向了天空。
眼见其他环节没有出纰漏,却在这最后关头来了这么一场风,让他们临门一脚停在原地,礼部侍郎连忙顶着狂风上前,向着景帝喊道:“陛下!再不快些,就要误了吉时了!”
然而景帝站在原地没有动。
陈松意心神沉浸在与大阵的沟通之中,改变了天象。
在她身边的常氏兄弟也被这风吹得几乎要稳不住身形。
他们在高处,更清楚这阵狂风的威力。
同时也是亲眼看着陈松意凭空召出了这阵风,心中为这样堪比鬼神的力量而震撼——
他们这位新任军师到底有多少超越了他们认知的能力?
这样的风是人力所能召唤来的吗!
下方,许多年老的大臣已经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工部尚书一咬牙,也跟着上来催促道:“陛下,风这般大,怕是要有暴雪了,还是赶紧趁吉时封陵,然后速速回去……”
景帝依然没有理他们。
他看着天上聚集的云翳,喃喃地道:“不对,这是警示,这是让朕不要封陵的警示……”
他收回目光,放下了衣袖,在狂风中看向前方众人,高声喝道,“皇陵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有修缮好!陆云——陆侍郎何在?!”
听见他叫陆云,以崔尚书为首的几人心中都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不应该,陆云已经是跟他们一条船上的人,不可能因为这样一场古怪的风就把船掀翻。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们就看到陆云顶着狂风,从一旁冲了过来。
“是时候了!”在陛下唤自己的那一刻,陆云便福至心灵,知道是时候了。
他在狂风中一往无前地冲到台阶下,向着景帝跪了下来,用力地磕头。
“陛下!”所有人听他在风中用尽全力喊道,“臣有负圣恩——!臣有负圣恩——!!”
“皇陵修缮被人动了手脚——!臣无能揭破,幸得神风警示!幸得神风警示!!”
说来也巧,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这肆虐天地的狂风就猛地停歇了下来。
陆云顿时直起了身,额头带血,反手指向站出来的礼部尚书跟工部尚书,“皇陵之中被人布下了阵法……先帝的棺椁里现在装的是旁人的尸骸!
“崔岩、卢芳、郑义、闻斌!你四人勾结,欺上瞒下,杀死滕大人一家十三口,布置邪阵,还把外人的尸骸运进皇陵!你们——”
“皇——”不等礼部尚书等人开口,众人就听见厉王的声音响起,喝道:“拿下!”
第212章
忠勇侯一个手势,南军将士就应声而出。
首当其冲被拿下的礼部尚书跟工部尚书。
两人被一把按在地上,官帽从头上脱落,向前滚了好几圈。
南军将士的力气之大,动作之狠,将这两个高高在上的尚书的脸一把按到了泥里。
他们原本整齐的头发瞬间打乱。
两人懵了,大叫:“冤枉!陛下!臣冤枉啊!”
这个时候,站在太后身边的厉王转向了文官集团,再次说了一声“拿下”。
于是,吏部尚书崔岩跟刑部侍郎闻斌也被南军将士从队伍里抓了出来。
抓完四人,这群如狼似虎的将士没有停下,继续扑向了其他人。
很多还没从这场惊变中回神的官员也被揪了出来,跟负责修缮皇陵的大小官吏一起被摔到了空地上。
陵寝的大门前顿时响起了一片哭嚎。
有人沉默——比如神色灰败的崔岩跟闻斌,是因为心里明白事情败露。
否则陆云还没指责到自己,厉王怎么就锁定了他们?
有人是完全不明白这灾祸怎么会降到自己头上。
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就比如现在嚎得最大声的鸿胪寺少卿:“冤枉啊,陛下,臣与此事完全无关啊陛下!”
也有人求饶道:“陛下开恩!这是他们威胁微臣……微臣不想步了滕大人后尘,才不得已跟他们同流合污。臣、臣是一心想要找机会告知陛下啊……”
还有不知真相的官员,看到自家上官被南军将士押出去,那样尊严全无地按在地上,连忙出来跪着求情,高声道:
“这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崔尚书为陛下、为朝廷尽忠之心,日月可鉴,怎么会跟破坏皇陵的贼子扯上关系?士可杀不可辱!还请陛下明察!”
动的都是文臣,人群中的武将没有动静。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陆云略过了马元清,他留在朝中的人因此没有动作。
他们也不知道马元清跟崔尚书等人合作了。
这件事他只交给了自己的义子,没有跟他残留的势力通气。
或许在马元清看来,世家底蕴深厚,一个沂州王氏便可以让朝堂头疼,更无论几大世家联手,只为了动一动皇陵,这件事他们做得隐蔽,又有自己帮助,是断然不可能被发现的。
在这场闹剧似的哭嚎中,真正主导策划了皇陵窃运的几人被压在粗粝的沙地上,从凌乱的发须间看着走过来的厉王。
景帝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还处在真相骤然揭露的不敢置信跟怒火之中。
唯有厉王是如此的冷静。
甚至看到他一动,身后那些拔高的哭声就都小了下去。
几人看着他,都想起了马元清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一个人便可以让整个文官集团都噤若寒蝉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他们心底还有着不服,背地里还能对这等阉党破口大骂。
可如今,他们心里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厉王才是大齐最锋利的那把剑,是比景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宦党更加正统的皇权守卫者。
他才是真正的帝王意志,是整个江山最不可动摇的基石。
……
城中,大将军府。
晴日,阳光灿烂,大街小巷都很热闹,只有这里一如既往的冷落。
长街上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群披坚执锐的军士朝着这座府邸来。
为首的卫国公身穿甲胄,骑着战马,带领军队将这里包围。
然后,这位老将下了马,带着人闯进了这座久未有人来的大将军府。
演武场中,本来在这里练剑的马元清耳朵一动,听到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兵器甲胄摩擦的声音。
他收住了剑势。
抱着剑站在一旁陪伴他的阴柔青年目光看向门口,怀中利剑出鞘了两寸。
父子二人看着一群甲士涌进来,排列在两侧,手中弓箭拉满,箭头对准了演武场中的人。
他的义子目光一沉,想要动手,站在场中的马元清却抬起了手,让他不要冲动,双眼看着在最后走进来的卫国公。
两人都是在军中打拼出来的一时名将,只不过一个在南,一个在西。
卫国公比他年长二十岁,经历过更多场战役,身上应该有更多的伤。
可是现在,他身穿甲胄站在马元清面前,却犹如一头猛虎,丝毫不输。
两人相对而立,马元清开口道:“我久不出府,不知卫国公到来,有失远迎,还请国公恕罪。”
他说着,丝毫不惧地扫过这些用弓箭对准自己的甲士。
然后问道,“国公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卫国公的声音响起:“我奉陛下之命,请马大将军换个地方待几日。”
他说着,目光扫过四周,道,“这将军府虽好,却留不住大将军的心,马大将军请。”
马元清没有说话。
他在猜测着景帝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