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只要写下来,那些抽象的信息就会被具象化,想要从其中找出变化规律,就更加容易。

于是,要怎样在纸上落下第一笔就成了最难的一步。

世界何其广阔,便是站在一扇窗前,她眼中所见的也不只是花鸟鱼虫,风光云雾。

这世间有哪一种文字,能够承载万物的变幻?

她在桌前枯坐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停滞了,第一笔也没能落下。

无数的笔画、符文在脑海中聚散变化,身边的人来了又去,砚台里的墨湿了又干,幸好一直无人来打扰。

终于,在月光从窗棂照进来的一刹那,陈松意脑海中灵机触动。

她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变化,落在纸上,画出了平生的第一道符。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画出的第一道符有什么作用,心中就再次生出了触机。

不管是武也好,术也好,顿悟之后都会有这种感知强化。

这种敏锐的感知在刚刚进阶的时候是最强的。

人最容易在此时感应出危机,之后这种状态会消散,但境界会稳固下来。

在战场上,陈松意就曾因为这种触机而避开过两次大的危机。

所以她没有迟疑,将真气灌注于手掌,把桌上的纸张抓起就揉碎,然后起身出了房门。

门外听候差遣的丫鬟见她出来,连忙起身。

陈松意简短地交代了一句,让她看好刘氏的情况,自己与人约好了要出去一趟,便往大门的方向去。

程明珠没有闻声而动出来拦她,程三元家的也在厨房亲自看着,其他人就更拦不了她了。

可惜她出来得似乎还是迟了一步,外头已经没有人了。

陈松意没有就这样回去。

少女闭上了眼睛,将顿悟后还极其敏锐的感应提升到了极致,锁定自己刚刚感应到的气息。

下一刻,她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大门左侧的巷子,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桥头镇的夜晚,街上热闹,巷中安静。

弥漫的黑暗里仿佛有鬼怪潜伏,要择人而噬。

陈松意的脚步没有因黑暗而有丝毫停顿。

昨日她受到反噬重伤逃离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她还很熟悉。

她顺着自己的感应一路追过去,裙摆随着她行进的脚步发出摩擦的细小动静。

在走到一条没有光的死胡同时,陈松意停下了脚步,然后放慢了速度,走进了这个堆放杂物的暗巷。

后院。

程明珠见到眼前的门这才打开,立刻把手中的帷帽塞给了前来开门的丫鬟:“怎么这么慢?”

丫鬟见到是她,有些颤抖地低下了头:“奴婢该死……”

程明珠一把推开她,越过她从门外进来,一边走一边扫过院子里巡视的人。

等身后的丫鬟跟上来,她才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丫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回大小姐的话,夫人还在昏睡,但没有再发热了。”

程明珠看着那亮着灯的房间,陈松意就在里面。

自己只要现在进去,给她下个蛊,那她就再也反抗不了了。

将指尖扣在掌心,程明珠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走在她身旁的丫鬟不小心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心头一颤,背脊弥漫开了一股寒意。

察觉到她的视线,程明珠不悦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滚开。”

丫鬟立刻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独自往夫人的房间走去。

程明珠心中默念着血咒,手中扣着要给陈松意下的东西。

走进灯火通明的房间,发现外间没有人,里间才有动静,她于是放轻了脚步朝着里间走去。

绕过屏风,见到床边背对着自己的人,她眼中浮现出了充满恶意的光芒,伸手就要拍上去。

站在床边的人若有所感地直起身来,一回头见到她,于是露出笑容:“大小姐。”

程明珠手一顿,皱着眉看清了她的脸:“曾姨?怎么是你?”

她转头看过了左右,问道,“陈松意她人呢?”

程三元家的站直了身体,拿着打湿的帕子撇了撇嘴:“出去了,说是同人约好了这个时间来给她捎信。”

就这还说什么孝顺呢,多半是借口。

到底不是从夫人的肚皮里爬出来的,一旦没人看着,她就不演了。

程明珠听着她的话,也十分不高兴,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可人不在,她也不能怎么样。

她看了躺在床上的母亲一眼,然后拒绝了程三元家的摆膳的提议,“我还要出去,母亲这里你看好了。”

说罢就转身绕了出去。

暗巷。

墙根下,几只灰色的老鼠飞速地跑过。

逆着它逃离的路线,陈松意来到了胡同深处的角落。

在一堆破败的杂物后,她看到了元六。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断腿上,看到上面简易地绑着木板。

夜晚阻挡不了她的视线,她自然看得到他此刻的狼狈。

两人的情况同昨夜完全对调。

元六低头藏着自己的脸,微微发抖,仿佛在忍受难以承受的痛苦。

“别过来……”

听到有人来,元六也没有抬头,捂着一边的脸,怕皮肉从脸上掉下来。

他强撑着走到这里,已经没了力气。

虽然他没有去过南疆,但是却听说过那边的蛊术,他觉得自己中蛊了。

眼下在他体内的蛊虫只要一感到有人靠近,就会变得无比的活跃,像是要钻破他的皮肉,钻进面前的活物身体里,所以那些老鼠才会躲着他跑。

来人在他面前站住。

她一开口,元六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元护卫,是我。”

来的是陈松意,这令元六稍微放松,但随即他又紧绷起来:“意姑娘,你快走。”

他的声音里浸着痛苦,“我中了邪术,这里很危险……”

陈松意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想往后退。

可他身后就是墙,已经退无可退。

她沉默着,非但没有退,还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目光冷静,伸手要去抓他捂住脸的那只手。

但她触及青年的目光,看到了其中的抗拒,于是又停下了。

她问:“是谁下的术?”

在元六回答之前,陈松意所能想到最差的结果,就是那个道人来了。

不过在接触到那卷羊皮、产生了顿悟之后,她看这些邪术就已经不再觉得无解。

因此,她的心情比昨夜还要平静。

她审视着元六的脸,在他脸上所能看到的是隐隐的黑气。

看了片刻,她心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了解术的方法,要用鸡子、雄黄、菖蒲……还要配一道咒。

“我不知道是谁。”

仿佛被她的镇定所感染,元六也没有那么紧绷了。

只是当手掌之下的蛊虫再次躁动起来的时候,他更加用力地按住了那半边脸。

陈松意听他说了一遍他是怎么跟着程明珠去了戏园,看到她跟县令之子还有胡三婆在一起,之后便是一片记忆混乱。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摔断了腿,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中了术。

“……总之,这里很危险,意姑娘不用管我,你快走吧。”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会死在邪术之下的结果。

能把消息传递到她手上,他就算完成任务了。

这里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复杂跟危险,元六只恨自己没有更警觉。

他不寄望于陈松意能救自己,只希望她赶快离开,找到公子爷。

元六靠着墙,思维陷入了混乱。

脑子里干扰他记忆的迷雾越来越多了……

他一个松懈,面前的人就抓住了他的手。

他心中一惊,猛地回神想要缩手,陈松意却已经靠了过来:“我能救你,别怕。”

说完,她就咬破了指尖。

鲜血渗出。

陈松意握着元六的手腕,强硬地将他的手从脸上拉了下来。

她看着他皮肉底下鼓起钻动的虫子,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元六看她伸手过来,感到她的指尖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鲜血浸润。

画符需要黄纸跟朱砂,但这里两样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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