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厅中,杨氏见着打扮俏丽而不失庄重的谢暮宁,心中有些郁卒。
她不是不知道朝姐儿私下的小动作,但那也是她乐于见到的,因此并未阻止什么。
可显然朝姐儿那般设计是落了空,瞧满厅堂夫人们的眼睛都聚集在谢暮宁身上,她便知晓了,这个继女的容貌,今后是彻底藏不住了。
因着今日来的都是谢家亲眷与往来甚笃的人家,杨氏只能掩下了心中层层思绪,展现出其侍郎夫人大度温和的一面。
她受了谢暮宁的请安,勉强笑道:“你有心了。在座的都是亲戚长辈,你且拜见一番,然后再去看你大姐姐罢!”
“是。”谢暮宁垂着眸子状似乖顺地应了,遂逐一与各位长辈见礼。
朝着杨氏的娘家嫂子舅母田氏行礼之时,谢暮宁想着上一世就是这时候吧,这位田舅母可是当众给了她一个大难堪,用那张尖刻的碎嘴子为她挂上了个“小门小户”的牌匾呢。
呵呵,这次她倒要看看,这位便宜舅母还能说出什么来。
果不其然:
“嗤——”田舅母将身子微微后仰,挑着一双吊梢眉斜着眼睛看谢暮宁,用帕子掩着唇,发出一声嗤笑,声音不大,却也刚好让谢暮宁能听见。
谢暮宁埋首看着地面,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心道来了,于是蓦地抬头,盯着田舅母还未收尽的鄙夷表情,好奇道:
“舅母是在笑什么?小女适才可是有何不妥当之处,竟惹得舅母如此嗤笑,还请舅母指出来,我好悉心改正。”
田舅母表情僵在了脸上,见众人都循声看了过来,有些尴尬,不由得轻咳一声,道:“未曾笑什么,是你看错了。”
“是吗?”谢暮宁眨了眨眼睛,见好就收,“如此说来,确是我看错了。”
谢暮宁已经悟了,做人就不应当将某些事全然憋在心里头,白白将自己熬成一颗黄莲心,苦了自己,快意了旁人。
当然,她知道,田舅母恐怕不是这么好打发之人,她定然还会有后招,不能从衣裳穿着上打压她,就必定会用什么别的法子。
她不怕,且等着。
果然。
“不是我说啊,”田舅母揉着帕子,笑着偏头朝着杨氏道,“暮姐儿近来变化可是真大,往常衣裳首饰,不是素气的,就是老气俗气的,今儿倒是有了长进,好歹知道穿些鲜亮年轻的颜色了。”
“可不是。”杨氏瞥了眼谢暮宁,眼睛微微眯起,似亲昵又似埋怨道,“我往常也总说,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要活泼些,奈何暮姐儿性子自来便是如此,我也不好多说。”
怎么不好多说?无非是不着痕迹地表明她只是个继母,不好管教前头的子女罢了。
田舅母笑得咯咯的,髻上一支绿松石点缀的蝶形金钗随之颤颤巍巍的,煞是显眼。
她眼睛转了转,说道:“有什么不好说的,难道还有人能嫌你不会教子女不成?咱们朝姐儿被教得多好啊,大方得体又活泼,一看便是高门大户出生。”
谢暮宁没有说话,她与谢朝宁仅仅相差一岁,从小在所有人面前便有个优劣之比。从前是不敢与谢朝宁比什么、争什么,怕杨氏不给好脸色,怕父亲厌恶,怕待自己好的妹妹不高兴。
她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处处想着如何讨好他人。可难道因为自己懂事不争抢,就得到什么好了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当年亲生母亲尚在世时,谢朝宁就已经揣在了杨氏的肚子里,母亲刚过世不久,杨氏就进了门,这等人,她能因着自己懂事就放下对自己的厌恶吗?
而那个从小便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难道会因为自己懂事,心便不偏向杨氏与她那个好五妹妹了?
遗憾的是,上一世的她未曾参透这其中道理。
“舅母的意思我懂了。”谢暮宁温婉的笑容中藏着一丝狡黠,说道,“您是说,母亲只愿意教导亲生的五妹妹,却不教导我等非亲生的子女么?”
“你胡咧咧什么!”田舅母被她这话吓得一惊,下意识便往杨氏那边瞟了一眼,见对方面色十分不虞,忙道,“我哪是这个意思了,你们母亲为了这一大家子殚精竭虑日日不得闲,抽着空儿也要关照你们,哪里不曾教导你们了!你小姑娘家家的,可莫要胡说!”
谢暮宁眼睛中露出无辜的神色:“我不过是将舅母的话复述了一遭罢了,舅母自己说的,五妹妹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生,意思不就是我等其他女儿都似小门小户出生的?”
“我哪是这个意思?”田舅母气急,见着其他人都瞧着自己,脸上不知都是什么神色,心中惴惴,面目也不由得狰狞了起来。
“那您是什么意思?”谢暮宁追问道。
她看着田舅母面色愈发焦灼,坐立不安,接着道:“母亲对我们的好,我们做女儿的,心里俱都十分清楚。舅母今日这一说,又逢大姐姐出嫁的日子客人多,这等话若是传出去了,我是不打紧,实在是怕有碍咱们谢府与母亲的名声啊。”
“你……”
田舅母怒目瞪视着谢暮宁,心里惊惧这小丫头往常被这么说几句,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今儿是怎么的,口齿竟如此伶俐,像是等着自己出丑似的。
还待争辩几句,将这口锅推到谢暮宁身上,上首杨氏已经不耐,将手中的茶盏往旁边的桌案上一放,发出“咄”的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头。
“咱们谢家向来和睦非常,暮姐儿、诚哥儿与我自然都如亲生母子一般,此事可莫要再论了。”杨氏斜睨了田舅母一眼,暗恼这娘家嫂子实在不会说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嘴一张便什么都说!
她又冷眼看向谢暮宁,见她姿态闲适,无一分畏惧瑟缩之态,心中厌恶得紧,忙挥了挥手,勉强笑道:
“暮姐儿快去你大姐姐那边瞧瞧,今儿来了很多小姑娘,你与朝姐儿做为谢府主人,可要好好招待着。”
谢暮宁倒不恋战,她乖巧应是,知情识趣地行了礼,只临走之时,又特地朝着田舅母笑了笑,气得人嘴唇抖了又抖,牙关紧了又紧,方转身出了正厅。
就这么一会儿,外头竟洋洋洒洒地又下起了雪,谢暮宁裹紧了斗篷,哪怕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