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谢暮宁的心境自然与那时全然不同,什么死啊活的,她可是真的死过了,魂魄都飘了两回了呢!
不过是些闺阁小女儿之间拉帮结派、攻讦他人的手段罢了,既不能伤她分毫血肉,也不能让一个内心已经强大起来的人有任何损伤,怕她作甚?
于是如上一世一般在院外听着里头大声说笑的时候,谢暮宁不仅没有伤心,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伫立在院墙边上继续听着那些人是如何编排她的。
嗯,这个说得还有些道理,她以前确实穿得老气,当然,这其中离不开谢朝宁若有似无的撺掇便是了。
啧啧,这个说她好不容易参加个宴会便忍不住四处勾搭的,可着实是血口喷人全然造谣了。
她在心里看自己的热闹,身旁的点杏、采荷等丫鬟哪里知道她们姑娘的想法,听着这些嘲讽,各个气得脸蛋通红,但看着自家姑娘神情自若,她们也无计可施。
偏巧那些小姐们身边的下人要么在里头伺候着,要么都窝在正屋旁边的茶水房中取暖,几人站了半天,也无人发现。
从前这种事不是没有过,每次她们姑娘要么神色黯然悄声离去,要么强颜欢笑默默忍受,她们做下人的,只能暗暗心疼罢了,哎。
正巧这时,里间一个搓着手出来的丫头欲去拐角处的茶房催茶水,蓦地余光瞅见这一行人,想到里头诸位小姐说话正说着的话,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便想进门禀报。
可转身的一瞬间,她却见三小姐噙着微微的笑,在胭红的唇边竖起了食指,丫鬟不由得被她镇住,不敢再做出下一步动作,也就导致里头的声音在一片安静愈发地清晰了起来。
“要我说,谢三这种狐媚子,赶紧随便找个酸腐老举子给嫁了,酸儒配迂腐,可不正巧登对么!“
“咯咯咯……芊姐儿这话可真是促狭极了,人家没准儿还瞧不上什么老秀才老举子,指望着攀上枝头当凤凰呢。”
“嘁,难不成她还肖想什么高门嫡少爷不成?我说个不好听的,她这狐狸精般的模样儿,能嫁个庶……”
“哦哦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谢三可是自小便有婚约的,她那未婚夫,可就是今日新郎官的傧相之一梁家大——”
被称作芊姐儿的小姐尤在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却突地被身边的手帕交、礼部右侍郎之二女沈瑜撞了撞胳膊,不由得愣愣问道,“瑜姐姐撞我做甚么?”
沈瑜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她往门口瞅去。而整个外厅中蓦地一静,一众小姐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外,适才热闹得紧的氛围一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芊姐儿随着众人目光看过去,在瞅见来人的一瞬,面色蓦地变得通红。
“怎么不说了,不是议论我今后的婚嫁议论得挺高兴的?”谢暮宁立在丫鬟掀起的帘子边上,笑得意味深长,“孙小姐,要不你继续?我还挺想知晓,除了酸腐老举人,我还能嫁到什么人家?”
孙芊儿身子轻轻一颤,面对着谢暮宁的笑颜,嗫嚅着唇,面红耳赤,想来也不曾想到她这“见解”竟被当事人给听了个正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在座的俱都是家中父兄长辈在朝中地位相当、且互有人情来往的高门小姐,自然懂得背后不言人的礼节与道理,更何况这还是在人家家中。
原本若是她们认知中的谢暮宁,哪怕是听见众人在嚼她的舌根子,也必然不敢当面指出来,更多的可能是独自吞下委屈。
而这些小姐也都是仗着她这般懦弱的性子,自然在说起此人的时候便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肆无忌惮。
她们哪里能想到,这个谢暮宁,已然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悄悄抛却了从前竭力塑造出来的木讷受气包芯子,而将本来的模样肆意展现了出来。
眼见着孙芊儿咬着唇不敢说话,其他人亦被谢暮宁这新鲜的姿态给震慑住,不远处招待着众位小姐的谢朝宁眨了眨眼睛,开口嘱咐身后的丫鬟:“落月,孙小姐的茶许是凉了,去重新换一盏来。”
落月微微躬身应是,低着头下去了。
“三姐姐,咱们几个小姐妹适才是在说笑呢,大家没有恶意的,请你不要怪罪大家哦!”
她上前挽着谢暮宁的胳膊,声音温柔,又带着些似有若无的活泼,甫一说话,便如叮咚的泉水般,搅活了这团将死的水。
众人皆各自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幸好有朝姐儿打圆场,她们神色一松,便打算换个话题继续交谈。左右这人以往也无甚存在感,她们才不愿与她多说话呢。
可谢暮宁刚被议论了这一遭,哪里会肯就此放过她们。
就在孙芊儿竭力假装无视她的时候,她甩开谢朝宁的手,信步走了进去,不曾坐下,就站在孙芊儿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望着她道:
“茶凉了,还可换成热的,可人的名声若是坏了,是如何也难好转起来。这般的道理,不知书香世家出生的孙小姐可懂?”
孙芊儿原本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未曾想到谢暮宁竟一反常态,不仅不肯饶她,更理直气壮地站在自己面前说些不知所云的话。
她在家中本也是千娇万宠的小姑娘,这会儿落了面子,心中的不忿早已盖过了悔意,不由得反驳道:
“纵然我等在背后说人是不好,但我说的难道不对么?你从小本就愚笨迂腐,与我们玩不到一块儿去,穿的戴的更是——”
孙芊儿微微仰头看着谢暮宁,却蓦然发现那句“穿着打扮更是俗气,从根儿里便带着一股小家子气”竟是卡在喉咙口,一点也说不出来了。
谢暮宁今日之穿着打扮,不仅谈不上俗气、老气,更在其原有的绝色容貌上增添了一分精心雕饰而就的灵气。
再看她的面貌,哪里是众人往常印象中那种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颓怯模样,那脸蛋本就白皙,施了薄薄一层粉,冰肌玉骨似的柔腻,又描了眉、点了胭脂,下巴尖尖,朱唇微启,目若秋水,只显得人胜花娇。
一眼望去,满厅堂的女子,竟无一人于容貌气质上比得上她。
“嗯,你继续。”谢暮宁挑着秀丽的眉揶揄道。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好看的,当年长辈一顶“不堪为世家主母”的帽子扣在头上,令她遮掩了容貌,失却了气派,从此泯然众人,令人生厌。
既然重活一回,那妖冶不妖冶的,主母不主母的,有何干系呢?她露出自己的容貌,才叫打这些以貌取人的人的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