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渐渐朝着夜幕转变，鱼桓抹了抹嘴，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篝火渐息，脑袋上的伤也在涂抹了些药草后好转。摸了摸不再滚烫的汤罐，鱼桓将之端起，准备送往屋里。
而就在这时，他不经意的一瞥，看到了不远处的江岸边正有一道佝偻身影拄着手杖缓缓行走，东望望西瞅瞅，还时不时地弯下腰捡起什么。
“兴许是哪个流浪的可怜家伙吧。”
鱼桓如此想道，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小，像这种无处可去，日夜流浪，风餐露宿的家伙他可见过不少，沙滩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些资源，有时便会成为这类人救命的物资。
鱼桓轻轻点亮石晶灯，灯光模糊昏暗，他买不起那些明亮清晰，色彩柔和的水晶灯具。
狭小的床榻上，瘦弱的爷爷平躺着，脸颊粗糙瘦削，面色枯黄晦暗。爷爷动了两下眼皮，想要说些什么，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见此情景，鱼桓急忙将爷爷扶起，靠在床头，喂其喝了两口水。看着从爷爷嘴角滑落的水渍，鱼桓鼻尖一酸，默默垂下头去。
“小鱼儿，别太累了，是爷爷没用，拖累了你……”
许久，恢复了气力的爷爷拉住了鱼桓的手，嗓音嘶哑地说道。
鱼桓连忙握住爷爷枯瘦的双手，连连摇头道：“爷爷，跟你说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累的……”
“不累……怎么不累？你才这么点大，拖着我这么一个病恹恹的老头……”
说着，爷爷忽然咳嗽起来，花白的发丝颤动，将他的腰杆压得更深了些。
“爷爷你别说了。”
鱼桓赶忙说道，“将这鱼汤趁热喝了吧，我待会儿再去给您熬药……”
“熬药，药……”
爷爷轻声念叨着，猛地攥住鱼桓的手：“那可是个无底洞啊，爷爷这病，治不好的！”
“爷爷你瞎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会治不好……”
鱼桓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可当看见昏黄灯光下爷爷枯瘦手背上那一根根黑紫色的血管，心瞬间刺痛了一下。
“爷爷你先把鱼汤喝了，我马上给您熬药去……”
鱼桓慌忙拉开爷爷的手，将汤罐端至床头，在犹豫中走了出去。
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鱼桓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而下一刻，鱼桓刚一抬眼，便茫然看见火堆旁正坐下了一道人影，岩石边靠着一根手杖，似乎正是之前见到的那人。
此人拨弄着火堆，又添了些柴火，将火烧得更旺了些，随后便将木签上的鱼放在火上慢慢烤着。鱼桓缓缓走进一看，却是气从中来，原来这老头儿竟然将一旁水盆子里他刚刚留下来准备明日当宠物卖的观赏鱼儿给串在了竹签上。
“你这老头儿，怎么随便拿别人东西？”
鱼桓走上前质问起来。
“哟，小娃娃，这是你家的东西么？老头儿我实在是饿了，行行好，行行好……”
老头儿笑呵呵地嚷道，丝毫不觉得难为情。
“那你也不该偷偷摸摸地胡乱拿别人东西！”
鱼桓不情愿地说道。
“哎呀呀，你这小娃娃，怎么这样……”
老头儿停下手中转动的烤鱼，伸手在腰间斜挎的布包里摸索了两下，掏出一枚海螺来，将之递给了鱼桓。
“喏，这给你。亮晶晶的，是个好东西！”
鱼桓将信将疑地接过，翻来覆去瞅了几眼，气急而笑，道：“老头儿，你骗谁呢？就是枚普通的海螺罢了，你糊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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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呢？”
“咦，你这小娃娃，你可不就是小孩子么？”
老头儿用手扇了扇烤鱼的香味儿，继续烤着。
“这鱼可是我拿来准备换钱的，你这老头儿也忒不识相了些！你这流浪汉，不仅偷鸡摸狗，还鬼话连篇！”
鱼桓如此说道，怒气反倒渐渐平息下来，他也体会过饿肚子的感受，眼前这人上了年纪，又邋里邋遢，浑身上下不见二两肉，跟自己病重的爷爷差不多，这样一想，反是让鱼桓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你这娃娃，一口一个老头儿地叫着，也忒没礼貌了些，老头儿我年轻之时可也是有名有姓，轮不到你这小儿如此无礼哦。”
老头子摇头晃脑，伸出手来朝着鱼桓指指点点。
“明明是自己无礼在先，反倒是怪起我来了！”
鱼桓感到有些好笑，随手将那海螺扔进了火堆。
“哎哎哎，你这没见识的小娃娃，跟你说了这是宝贝，你怎么就这么扔了呢？”
老头儿叫嚷起来，看着海螺砸进炭火迸起的火星子，直接将手伸进火堆，连着几块通红的木炭，将海螺抓在了手心。
鱼桓开始惊愕起来。
老头儿面色不变，手上更是不见半道伤痕，随意将红彤彤的木炭剔除，口中嘟囔道：“不识货的小娃娃，不要白不要！”
说着就要将海螺塞进布囊里。
鱼桓眼珠一转，连喊道：“谁说不要？我要了！”
老头儿拦住鱼桓伸出的手，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火光将鱼桓的脸庞照得通红：“我刚刚是故意的，不然怎么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你说的什么宝贝？你既然将东西给了我，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小娃娃，巧舌如簧！”
老头儿猛地一弹鱼桓脑门，懒洋洋地说道，“算了算了，看你脑瓜还算机灵的份上，给老头儿我倒杯茶来，这玩意儿就还给你！”
鱼桓乖巧地倒来一杯水，还不忘看了老头子的手几眼。
老头子没有去看鱼桓，一边喝着茶一边啃着烤鱼，甚是满足的样子。
鱼桓脸庞抽搐了两下，又端详几眼手里的海螺，仍然看不出蹊跷后塞进了裤兜里。
“罢了，懒得和流浪汉一般见识。”
鱼桓索然无味，搬出炉子，取来砂锅，熬起药来。
“泥腥草，斑蛇胆，蜈蚣砂，蚀心莓，苦藤汁……我说小娃娃，你这药材配置，看起来很不一般呐……”
正在啃着烤鱼的老头子忽然耸动鼻尖嗅了嗅，注意到鱼桓丢进药罐里的一味味药材，惊异出声道。
“你这邋里邋遢的老头儿，怎么知道的还挺多的？”
鱼桓同样诧异问道。
“哼哼哼，人，自然不可貌相！”
老头儿嘿嘿一笑，转而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这药……不是你自己用的吧？”
说完，他朝着一旁昏暗的屋子看了一眼。
“我爷爷染上了怪病顽疾，这药，是熬给他的。”
鱼桓生起炉火，添柴加炭，显得很是熟练。
“原来是这样……”
老头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鱼子，鱼子！”
忽而，鱼桓轻轻唤了两声，朝着前方招了招手，原来，正有一只猫儿一步一颠地跑了过来。
这是只背部金黄，腹部及四肢雪白的小猫，环绕着橘色花纹的尾巴高高竖起，在鱼桓身旁蹭来蹭去，享受着鱼桓的抚摸，显得很是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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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喵……”
老头子也唤了几声，撕下一块鱼肉扔向猫咪。
“小娃娃，这是你养的猫儿？”
“我收养的，本来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孤苦伶仃地在外头，怪可怜的。”
鱼桓点着头说道，“我给它取名叫鱼子，因为这馋猫贼爱吃鱼子拌的汤饭，要不是我打渔，可不一定能养得起它！”
鱼桓调笑道，坐在炉子旁，任由鱼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时不时还喵喵叫着回应。
老头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忽而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来。
“唉，平日里我也就和鱼子作伴玩耍了，爷爷本就言辞不多，况且又病重需要休息，也多亏了有鱼子陪伴。今天遇到的烦心事儿有点多，确实之前语气有些冲了，老先生还请多多包涵……”
鱼桓缓缓搔着鱼子的下巴，一边垂着头轻声说道。
老头子送到嘴边的烤鱼停了下来，半晌，他才将鱼肉塞进嘴里，囫囵不清地嘟囔道：“不打紧，不打紧，老头儿我早已经习惯了……”
三两下把烤鱼吃完，又将茶水咽下，老头儿打了个嗝，揉了揉肚子，靠在石头上，两眼微眯地看向鱼桓，眼底时不时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
“我说小娃娃，你那爷爷怎么就你一个人在照顾啊，刚刚有几味药材，可是不便宜，要单靠捕鱼来挣取的话，可是得累得慌！你家里其他人呢？”
鱼桓提起药罐盖子又放下，一边用力扇着风，头也不抬地说道：“爷爷无亲无故一个人，我也是被他捡回来的，今年我十二岁，在爷爷身边待了十二年……”
他的语气平静和缓，似乎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般，然而这些年来翻涌在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只有他自己清楚。
“唉，也是个命苦的娃儿噢！”
老头子长叹一声，心中却是泛起了一丝共鸣。
他漂泊流浪，四海为家，曾经也想过收养一个孩子过上安定的生活，然而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够实现。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这时，老头儿才想起询问鱼桓的名字来。
“鱼桓，池鱼思故渊，爷爷说他不想当自己老去之后，我会变得和他一样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爷爷给我取这个姓，是想要我记得自己的身世，要我日后有能力时弄清自己的来历，重回故乡，与亲人团聚……”
说道这里，鱼桓终是忍不住心头压抑的情感，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借着扇子的遮掩，将泪水抹净。
老头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你爷爷的病，怕是得了不少年了吧？从你这熬药的手法，从这药罐的老旧程度程度来看，应该是有着好几个年头。小娃娃，年复一年，夜以继日地独自挑起生活的重担，不离不弃地照顾爷爷，这片赤忱孝心，可真是苍天可鉴呐！”
老头子的语气中不再有之前的懒散之意，字字发自肺腑，情深意切。
少年的孝心和坚强，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灵。
“老先生不必褒奖我了，爷爷将我辛苦拉扯大，给了我这条性命，我又怎能弃爷爷而不顾。”
鱼桓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好一个懂事的少年郎！”
老头儿猛地一拍膝盖，眨了眨眼睛凑到鱼桓跟前笑嘻嘻地说道：“老头儿我年轻之时也习得过几分救人治病之术，不如带我去看看你那爷爷，兴许能想到什么救命的药方子，你看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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