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的情况算不上好, 全身有差不多二分之一的皮肤和肢体异化，皮肤光滑湿黏，泛着叫人惊骇的肉粉色, 脑袋上有许多凸起, 睁开或许就是金黄色的竖瞳，手脚无力, 软塌塌的像没有骨头一样。
路遥收起规戒之尺，弯腰从地上抱起江凛，重新放回到椅子上。
蔡语星呆呆地站起身, 凑到路遥身边, 声音还有哭腔：“他还能恢复吗？”
路遥不答，反问：“你们以前有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江凛异化的速度太快，对比刚离开不久的刘静，他的情况要糟糕很多。
路遥猜测，刘静很有可能是第一次出现那种状况, 而江凛和蔡语星可能很早以前就出现过类似的情形。
当人失去了对自身的认知能力，就有可能一点一点变成那种东西。
单是如此, 也能看出幽灵街的神明是个恶趣味满满的家伙。
蔡语星点头：“很多次了, 只是第一次这么严重。像江凛这种，很快就会变成完全体。”
幽灵街四年的求生经历积累下的经验告诉蔡宇星，江凛已经没救了。
但店主表现出的素质又叫她忍不住心存一丝希望。
她说不定有办法……
路遥：“以往发生这种情况，你们怎么处理？”
蔡语星：“因为我们一直是两个人在一起, 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一个人保持清醒，晚上也轮流值夜。发现对方不对劲, 就立刻叫醒，或是殴打，想办法刺激他清醒过来。但是只要迷失过一次, 这种办法的效果就会减弱。按照次数来算，我和江凛都快没有时间门了。”
他们来到幽灵街时年纪不大，内心纯粹，互相支持才坚持了这么久。
其实三年前，同他们一起来到幽灵街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去到祂的身边。
路遥垂眸思索，丧失认知大概是人类出现异化症状的根源，反过来想重新建立生而为人的认知，是否可以破除异化症状？
路遥又想起刘静，心里有了一些头绪：“既然如此，我们先来尝试做几个烟花？”
蔡语星看店主脸色严肃，满脸苦恼，以为她在考虑有效措施。
结果就这？
路遥也只是有一个猜测，暂且还没有得到验证。
她想立刻验证，却不好跟蔡语星托底，只道：“江凛这个样子被教堂的人看见……”
“不能去教堂！”蔡语星激动起来，“教堂都是祂的爪牙。异化的人去教堂，就跟食材进了食堂一样。”
路遥：“……”
原来是这样。
蔡语星：“听你的，我们来做烟花。”
她和江凛已经无路可走，哪怕知道是拖时间门，至少过完今天。
蔡语星和江凛知道焰色反应，却并不知道制作烟花的具体做法。
不过路遥已经提前做足功课，先在演示台上播放视频，解释烟花制作的原理。
一起反复观看几遍视频，心里有了大致概念，再按照视频展示的步骤制作烟花。
烟花炸开后的颜色由混入的重金属材料决定，随后需将粉末状材料加工成被称为“星体”的圆球。
烟花绽放时的形状则由炮/筒里星体的排列结构决定，属于可自主设计的部分。
江凛的意识仍旧混沌不清，行动能力低如几岁的小朋友。
路遥时不时夸他两句：“江凛做得真棒！这颗星体捏得真圆！”
考虑到安全因素，手工烟花的材料和配比路遥都有严格控制，尽量在安全范围内让客人体验到手工活动的乐趣。
江凛明显开心起来，橙黄色的大眼睛亮晶晶，又伸手去搅和材料，不一会儿，举起手给路遥看。
软哒哒的手心捏着一团黑乎乎的星体。
路遥笑：“江凛做得越来越好啦！”
蔡语星看江凛的眼神越发沉痛，随手把做好的星体放进面前的圆盘里。
江凛注意到蔡语星捏的星体比他的漂亮，橙黄色的眼珠转动起来，看一眼对方，又低头看自己的手。
蔡语星沉浸在悲痛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江凛的举动。
路遥轻拍江凛肩膀，等他视线转过来，就伸展自己的手掌，让他观察。
大概重复了四五次，江凛开始有意识模仿路遥的动作。
他学路遥拿起一团材料，放进手边的模具里，压制成同样大小的圆球。
路遥惊喜：“真棒！要不要吃糖？”
江凛偏头看她：“糖？”
路遥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奶糖，给江凛几颗，转头递给蔡语星几颗。
这次不用路遥演示，江凛看到蔡语星吃糖，立刻模仿她摘掉橡胶手套，慢吞吞挪到洗手池洗手，再尝试剥开糖纸，把糖粒塞进嘴里。
带有草莓香甜气味的奶糖在嘴里化开，近似小怪物的少年眼睛倏然亮起来。
蔡语星也很惊讶，嘴里越嚼越甜：“路遥，你家的糖和街上的不一样。”
路遥不好说她还没吃过街上的东西：“啊？”
蔡语星从兜里掏出两颗糖，递给路遥：“你尝尝就知道了。”
路遥拿了一颗，撕开糖纸就有浓郁的香味袭来，吃进嘴里却很一般，像是喝到自助餐厅兑了过量水的自助饮料，淡而无味。
蔡语星：“怎么样？”
路遥摇头：“不好吃。”
蔡语星不解：“为什么你家的糖这么好吃？又甜又香。”
路遥含糊其辞：“可能因为是店里手工做的糖，比外面的好吃一些。”
蔡语星情绪复杂：“如果真是这样，你的店铺很快就会成为街上的红店。”
路遥也觉得这是一个商机，不过幽灵街的情况和当初的梦之乡又有一点不同。
结合昨晚两位街道管理员和小蔡的反馈，这条街上有很多小吃店，味道似乎都很一般。
那些店铺的装潢、门面明明都很时尚，看起来都花了心思，为什么偏偏不在最重要的味道上花功夫？
路遥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这件事暂且不急，眼前还是要先解决江凛的问题。
———
西区教堂，静室门口。
安保室和接待处的职员在门口挤成一团，惊奇又疑惑地望着从静室走出来的女生。
刘静取下拘束器，从静室走出来，心里同样满是疑云。
被强/行/控/制/拘/束四个小时后，她居然安稳地走出了教堂的静室。
人群里，议论纷纷。
“就是她！”
“真的让她走？”
“管理人员出现异化症状，不是马上就要开始仪式？”
“她的异化症状中途停止了。在静室的四个小时，一次都没有迷失。”
“她是什么人？”
……
刘静极力无视掉那些探究的视线，从人群中间门走过。
徐峥嵘和任由在人群后面等她。
他们负责送她回北区。
虽说从安全从静室出来，刘静迷失过是事实。
就算重新回到管理处，她也无法再胜任管理员的工作，回去就是搬东西，以后她就只是幽灵街上的一名普通客人，还要时刻被教堂的安保人员监控。
临近傍晚，街上逐渐热闹起来。
巡逻摩托驶进北区的街道。
刘静看到路遥的店铺，忍不住道：“停一下，我想去看一眼店主。”
任由看到门口的广告牌，“名额少了两个。”
徐峥嵘停住车。
三个人依次下车，走向diy小屋。
走到门口，大厅里没人。
刘静看到指示牌，伸手指了指，率先踏进去，走向隔壁的操作教室。
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声音传来。
任由不由有几分好奇。
手工活动能有什么意思？
刘静最快走到门口，心里酝酿着见到路遥第一句要说的话，看到门里的情形却蓦地僵住了。
徐峥嵘在她身后，见她堵在门口，抬头打算催促，脸色也突然发白。
任由最后跟上来，“怎么都杵在门口？进去啊。”
徐峥嵘回头瞪了他一眼。
任由这时才看到门里坐在路遥身侧的异形怪物，几乎要惊叫出来，又猛地捂住嘴，冷汗涔涔。
路遥抬头看到挤在门口的三人，起身迎过来：“怎么都来了？你们也想体验今天的活动？”
刘静抖着腿，上前一步拉住路遥手腕拽到门外：“店主，你店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操作教室里，蔡语星和江凛也发现了门口的人。
江凛有些好奇。
蔡语星认出刘静和徐峥嵘的工作服分别代表街道管理处和教堂，绝望像升腾而起的硝烟，将她吞没。
路遥回头看一眼教室里的两人，做了一个安抚性的手势才回头说话：“他们是你们走后不久来店里的客人，出了一点意外。不过，他现在的样子已经比刚开始好了很多。”
路遥边说，负责实况记录的一只影蝶飞过来。
影蝶的翅膀扇动，带有信息的鳞粉飘落，在三人眼前形成一道巴掌大的光幕。
光幕上，最初异化的江凛如同痴儿，比此时的模样还要恐怖可怕数倍。
经过加速处理的画面里，异化的客人身体以缓慢又明显的速度复原，行为也在逐渐回归理性。
徐峥嵘脸上的沉稳逐渐被撕裂，眼睛瞪大，瞳孔紧缩：“这怎么可能……”
刘静的惊讶不比徐峥嵘少，但她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个猜测：难道说她能平安从静室出来，也是因为这间门店铺？
任由已经说不出话。
从没听说过异化的人还能恢复。
在他们的认知里，异化症状一旦出现，等待他们的就是永无止境的绝望深渊。
徐峥嵘按住耳朵上的通讯器，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掐住大腿，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突然不想在年轻的店主面前露怯：“你想怎么样？”
路遥微微一笑：“经过下午的测试，我确信江凛可以恢复。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门。简而言之，我希望你们不要妨碍我。”
任由深吸一口气。
看走眼了！
这哪里是面甜心白的小萌新？
说话的口气比他们主任还横。
徐峥嵘：“抱歉。情况虽然特殊，我们也没有决定权。我会如实报给上级。”
徐峥嵘说完就拨出通讯，并当着路遥的面向上级汇报江凛的情况。
路遥心知这事不容易，为难两个巡逻员确实没用。
她看向刘静：“你没事了？”
刘静点头：“嗯。”
路遥：“那就好。”
路遥转身回到教室里，拿起桌子上已经做好的烟花弹，招呼江凛和蔡语星：“既然做好了，先去外面试一下。”
路遥跟蔡语星确认过，幽灵街目前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则。
蔡语星拉起江凛往外面走。
他们是这条街道上最普通的存在，无法反抗街道、无法反抗教堂，更加无法违逆祂。
故事的结局，早已在四年前写好。
只是他们一直不愿接受。
走出教室前，路遥丢给江凛一个白色面具：“刚才无事做的道具，戴上就不怕了。”
江凛接过去，不知道怎么戴。
蔡语星帮他戴好。
徐峥嵘还在跟上级汇报，身旁的任由忽然猛拽他衣摆。
他不耐烦的瞪过去，被他眼神指示着看向教室里。
戴在江凛脸上的白色面具不断膨胀，变成一张巨大的透明薄膜，紧紧包裹住江凛异化的身躯，淡金色的光芒裹着漆黑的线条，逐渐将眼前的怪物重塑。
大概过了半分钟，怪物江凛变成了异化前的少年江凛的模样。
面对众人震惊又隐含恐惧的表情，路遥脸色平静：“提问，人类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是什么？”
沉默。
路遥还是很淡定：“人类拥有意识，具有主观能动性，可以制造且使用工具来满足自身需求……难道你们都是理科生？没学过政治？”
“……”
“……”
“……”
众人无言以对，找不到对话的正确连接点。
路遥看他们呆呆傻傻，一时半会儿像缓不过来，也就不管了：“小蔡、江凛，跟我出去放烟花。”
西区教堂，刚接到消息的安保室迅速组织人员，准备赶往北区的diy小屋。
盛夏的傍晚，不到六点，夕阳的余晖斜射在街道上，天空一片橘灰，但仍是白昼。
“咻——”
一颗夜幕弹窜入天空，白昼被沉下来的夜色驱逐。
夜幕突然降临，在街道上漫无目的闲逛的行人不禁停住脚步，疑惑地仰头。
“咻——咻——咻——”
“砰砰砰——”
行人瞪大了眼睛。
漆黑的穹顶上空不断有拖着长长尾巴的烟花炸开。
和转瞬即逝的普通烟花不同，那些拖着长尾巴的烟花在天空旋转、飞舞，仿佛有意识一般。
教堂门口，正准备出发的安保室小队也看到北区街道上空悬浮的烟花字幕。
——路遥的创意diy小屋火热试运营中！
——欢迎诸位随时光临，免费体验手制礼/花/弹的魅力！
——还剩两天！只剩两天！心动不如行动！
一名安保员喃喃道：“这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同事脸色黑沉难看到极点：“这种能力不是普通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