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
路遥有点不敢相信, 还以为今天要打白板，没想到幸运降临得如此突然。
她顾不得收拾桌上没用完的花材，小跑到门口。
门外站着两个年轻人, 一男一女, 应该是一起来的。
男生看到路遥就乐呵呵地打招呼：“老板，这个活动真免费啊？”
路遥让到一边，迎他们进来：“试营业三天，每天六个免费名额。名额用完，就要收取费用了。”
按照目前的情况，每天的免费名额可能都用不完。
路遥特意设置这种规定, 其实是因为她很馋幽灵街上的小吃，一到饭点，满大街的食物香气，闻起来可太诱人了，她想搞点钱买来尝尝。
男生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一些：“老板爽快，那我们两个人，报名免费活动。”
路遥拿出一个登记本, 叫两人做一个简单登记。
试运营期间，为了接触到更多的客人, 每位客人只能参加一次免费体验活动。
路遥给他们解释了登记的缘由。
两人犹豫了一阵，才在登记本上写下名字。
过了一阵, 路遥才发现两个客人写的化名。
不过并不影响她的登记记录。
某种程度上来说，只要是本人写下的名字, 在她那里都生效。
客人完成登记, 门口广告牌上的活动体验名额自动跳转成数字“4”。
带客人进操作室前，路遥又在门口挂了一个指示牌。
如果有新的客人，看到指示牌就知道他们在隔壁的体验教室。
一号操作教室里, 客人阿江和小星坐在一起，面前摆放着制作礼花所需的材料和工具。
路遥站在演示台上：“你们应该都没有这方面的制作经验吧？”
普通人一般能接触到的diy无非就是烘焙、折纸、编织，可能还有类似乐高、拼图一类的益智玩具。
像礼/花/弹这种有点危险的物品，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和能力。
阿江拿起桌子上装有重金属原料的玻璃瓶观察，不免惊讶：“老板人脉挺广啊，你从哪里搞来这么些东西。”
路遥摇头：“哪有什么人脉？咱家小店也就初中化学实验室的水准，主打一个体验感。”
小星有点腼腆，说话低声细语：“北区第一次出现这种店铺。祂一定很中意你。”
路遥默默记下这句话里的信息，继续打哈哈：“闲话不多说，可以开始了。两位知道烟火炸开时为什么是五颜六色的吗？”
阿江手里把玩着一只玻璃瓶，吊儿郎当的脸上忽然飞快掠过一抹近似怀念的神色：“焰色反应。原料里混合不同成分的重金属，点燃时就会出现不同颜色的火焰。”
小星低声道：“钾紫钠黄锂紫红，铷紫铜绿鋇黄绿……没想到还有学以致用的一天。”
路遥欣慰地点头：“基础知识很扎实嘛。正式开始之前，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上一次看烟火是什么时候？”
阿江皱眉，似乎在思索：“四年前。”
来到幽灵街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过烟火。
小星微微蹙眉，片刻后给出一样的答案。
四年前的元旦节假期，他们还是高中生，相约一起去广场看跨年烟火大会，此后就再也没能回家。
他们被祂带到了幽灵街，得到一个新身份：幽灵街居民。
在这里，他们不用上学、不用刷题，也不用再思考未来。
因为身份是客人，每天像完成任务一样，不停在幽灵街上游荡。
如同幽灵。
路遥：“既然已经很久没看过，正式开始制作礼/ 花/弹之前，先来一场怎么样？”
路遥不知道烟火大会对于阿江和小星来说，连接着他们此生最恐惧的记忆。
因为太过恐惧，只是想到可能会重温那场噩梦，他们浑身僵硬，反应慢了好几拍，匆匆吼出“不要”两个字时，操作教室里的背景已经变化。
前一秒还明亮如昼的操作室，瞬间就被夜幕笼罩。
“咻”一下，一颗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冲上云霄，轰然炸开后、燃尽、消失。
阿江和小星愣了一下，内心深处的恐怖回忆被突如其来的疑惑按了回去。
他们刚才是在操作教室吧？
为什么毫无顾虑地在教室里放烟火？
天花板呢？不会炸掉吗？
这家店铺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对，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
幽灵街上的人类早就无数次验证人类的渺小无力，永远不可能战胜祂。
“咻——”
“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
无数朵烟花窜入云霄，轰然炸开。
阿江和小星仰起的脸上悚然一惊，星星点点的烟火逐渐凝聚成一座小山般巍峨可怖的怪物，尖利粗壮的爪子、展开像乌云一样巨大厚重的翅膀，胸腹上的鳞片闪闪发光。
“是龙！”阿江忍不住道。
“吼——吼吼吼——”
空中的烟火巨龙煽动翅膀，仰天长啸，如万马奔腾。
下一秒，烟火湮灭，星河沉寂。
夜空一片黑暗。
小星还保持着仰头朝上看的姿势，喃喃道：“人也像这烟火，转瞬即逝。”
她话音刚落，砰——砰——砰——
一阵爆响，无数拖着小尾巴的烟火冲向天空，这次凝成更加巨大的六翼三头的黄金巨龙。
大概过了五分钟，凉风拂面，带来浓重的硝烟气味。
路遥听到小星打喷嚏，及时关掉全息投影仪器。
刚才投影的烟火大会其实是去年亚历山大大陆祭龙节上的烟火表演。
亚历山大大陆的大部份人族生来崇拜巨龙，又因为巨龙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可普通人族没有足以讨好龙族的财富，于是另辟蹊径，开始研究制作亮晶晶的烟花，以至于烟火大会后来成为祭龙节的传统保留节目。
每年祭龙节，每个城市都有烟火大会。
因为魔法的存在，那花样是层出不穷。
路遥去年和哈罗德、不独出门玩，大涨见识。
她当时也觉得那么美丽的焰火转瞬即逝有些可惜，就采集了一些数据，制作成全息影像保留了下来。
教室里恢复明亮，阿江和小星都转头看向路遥。
路遥适时解释：“店里的特殊设备，可以让客人身临其境的体验一些特殊情景。”
“全息。”阿江：“可是我们本就身处全息游戏的世界……”
小星打断道：“两者有些不一样。”
阿江抬起头，目光紧紧抓着路遥：“你在祂创造的世界里，又创造了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世界？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遥蹙眉，一时竟没跟上他们的想法。
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
路遥还在思考适当坦白还是装傻到底，阿江身上突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滑下椅子，浑身无力般瘫软在地上。
小星惊恐又无措，跪在地上推搡阿江：“江凛，江凛，不要再想了！”
江凛缓缓睁开眼睛，眼球不受控制地往外凸出，瞳孔一点一点收缩，逐渐变成竖瞳。
他的脸狰狞得像一张浸了黄连水的树皮，狠狠咬住舌尖，竭力保持一丝清醒：“蔡语星，我被抓住了。对——不——起——你……快走！”
蔡语星哭得差点闭气，不住摇头。
自从四年前来到幽灵街，他们就没有分开过。
在这个满是陷进和怪物的世界，他们把彼此作为心灵的锚点，才得以在无数次绝境中脱险。
四年来时刻警惕，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前路却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们其实早有预感这一天终会到来。
蔡语星原以为先走那个人会是她。
江凛的瞳孔开始涣散，手脚没骨头一样塌在地板上。
路遥脑海里飞快闪过各种信息，唤出规戒之尺。
她以尺刃轻点江凛面目全非的脸颊，声音轻柔：“江凛，看着我。”
巨大的数瞳缓慢转动，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路遥手上用力，压下尺刃，在江凛逐渐变得光滑湿黏的皮肤上戳出个洞，疼得他惨叫一声。
本来在哭的蔡语星被吓得僵住。
路遥：“1+1等于几？”
过了许久，异化的江凛才缓慢地吐出一个字：“2？”
路遥：“对。关于焰色反应，你还记得化学老师教过的口诀吗？”
江凛沉默了更久，大概过去好几分钟，才断断续续吐出两条识记口诀。
路遥：“那……你还记得人类的样子吗？”
江凛下意识甩动软绵绵的手臂：“人……人……”
路遥：“人类有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最重要的是人有两只手，两条腿，而不是软趴趴的扭曲腕足……想起来了吗？”
江凛沉默不语。
路遥：“你还记得我们刚才正在准备制作礼/花/弹的事情吗？”
江凛的眼珠转了转，缓缓点头。
路遥叹一口气，心说这彩虹屁不吹不行：“礼/花/弹是献给伟大的全知之神的礼物，我想郑重地请求你帮我一起完成它。”
江凛爆出的眼珠凄哀地望着路遥，艰难点头。
就在这一秒，江凛身上的异化症状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