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城,寒气遍布千万里。
天北城百年来未有如此恶劣之气候。
但外面大寒冷霜,天北学院的藏书阁却热火朝天。
数千学子各自坚守位置,面前有密密麻麻的一摞书籍。
这是和寄魂珠相关的所有资料。
不等大儒程心安一声令下,学子们自发开始翻阅。
“寄魂珠,传自川甸,用以寻踪定位……”
夏联科正在仔仔细细看着关于寄魂珠的记载,心里有些触动。
想不到一颗小小珠子,居然有如此可怕威力。
可根据典籍记载,这寄魂珠也只是相当普通,如何能使人变成怪物?
再往后看,
“川甸王派人供奉大梁皇帝一盒寄魂珠,后来被陛下赐给镇魔司,用以追踪妖魔痕迹,大有效用……”
所有记载都仅限于基本的追踪作用,根本没有提及这东西可以让人变异。
看到这里,
夏联科不由得皱眉,目前看来,他手里的这一份应该就是寄魂珠的详细记载了,可作用不大。
“进贡?”
夏联科忽然想到,这东西按理说应该是镇魔司所有,怎么落到了无相魔手里?
要么就是无相魔从镇魔司除妖师手里偷去的。
然后利用魔道手段加以炼制,这才有了后来的功效。
夏联科如此推测。
“子衿兄,你过来看。”旁边的方伯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过去,只见同窗手里同样托着一本典籍。
被打开了一半,里面有一张画册,刻画的珠子居然和寄魂珠十分相似。
看下面的注解,写着易魂珠。
差了一个字,模样也相似,但是记载的作用却大相径庭。
按照易魂珠的记载,
这东西一旦被人触碰,便会使人失去本性,直至癫狂而死。
这时候的人十分有攻击性,好杀嗜血,这一点倒是和项薄提及的寄魂体很像。
可问题在于,
易魂珠只让人性情大变,却不曾记载会让人变成怪物那样的形体?
因此方伯廷觉得奇怪,这才让夏联科一起来看。
“寄魂珠?易魂珠?”夏联科百般思索,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当下不由得有些失落。
想当年,
蒙夫子开智,赞他有天才之智,他便科刻苦用功,一刻不曾浪费。
无数个日夜,
夏联科苦读不止,按照夫子叮嘱,不仅仅熟读大家之作,也涉猎奇闻杂志,包括北漠夜族,南方川甸风土人情。
自问在夏家的财力支持下,应该已经读到天下书,不想,现在却被一个寄魂珠给难住了。
“若是夫子在就好了,他定然能知道。”夏联科攥紧拳头,为自己帮不上忙而懊恼。
“可惜夫子退居田园。”方伯廷也有些惋惜。
当下,
两人继续搜罗,但凡是和寄魂体症状类似的,众人统一问于大儒程心安。
程心安一次次的否决之后,整个藏书阁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唰唰的翻书声。
————
迎福客栈,
陶大轩面色惨白。
在他的身前,道姑一把尖刀在手,割掉了一个寄魂体的脑袋。
“咱们快跑吧!”
“跑?往哪里跑?”道姑冷哼一声,推开二楼窗户,但见街上无数怪物行尸走肉一般在遛达。
“这?这可如何是好?”陶大轩屁股蹲地,十分颓唐。
“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三天之内,我可以护你周全。”道姑忽觉有寄魂体的目光投射过来,迅速关闭窗户。
陶大轩不明所以,摸着脑袋,“三天?三天之后你要走么?”
“三天之后,我会死!”道姑一言,令地上的男人怔住。
“我中了毒,三天之内没有解药的话,必死!可现在能给我解药的人,很可能已经死了。就算是没死,怕是也来不及了。所以,三天之后,你可以决定是走是留。”
“之前,我注意到这城里似乎有人在救人,你朝着天北学院的地方跑,那里都是读书人,应该会接纳你。”
道姑累了,说完后靠在门板上闭目养神。
陶大轩紧张的盯着门外,生怕再有怪物冲进来。
而望着楼下一片狼藉,尸横遍野,这位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掌柜不禁打了个哆嗦,好好的一个店成什么样子了?
那些个怪物固然恐怖,可眼前的女人更恐怖,一夜之间,割了多少头颅啊?
————
蟒山,
李延凤面前是一处溶洞,内里隐隐有风暴。
身后,走过来小儿李牧年。
微微俯身行礼,李牧年道了一声,“父亲。”
见父亲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
随意的摆摆手,李延凤说道:“健安,你过来看。”
李牧年近前,看向溶洞里,漆黑一片,但气息狂暴,仿佛随时都会冲出。
“父王,这是?”
“魔业教坛主龙巨擘就在里面。这四周已经被我加固了阵法,只要它露头,必死无疑。”
“可?”李牧年话只说了半截。
这惹得李延凤不悦,“有话就说,怎么吞吞吐吐?”
“父王!按理说您正绞杀魔业教余孽,这符合朝廷定下来的规矩。无论事情缓急,优先处理魔业教。可现在天北城的民众正遭受水深火热,我们是不是”
“这事不急。”李延凤缓缓说道。
“什么?”
这话从父亲的嘴里说出来,他是很吃惊的。
从自己记事以来,但凡是涉及到天北城民众的事情,无论巨细,父亲都会亲自处理。
真正做到了爱民如子,可现在的态度让他捉摸不透。
李牧年不解,十分不解,幽暗灯光里的脸有些倔强。
按理说,
即便父亲李延凤因为要处理魔业教的事情而不能脱身,但他可以。
所以想要主动请缨。
可看父王的意思,怕是不能。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秘?
儿子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李延凤的眼里,他忽然叹气道,“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是天北城的少主,朝廷敕封的永平侯!”李牧年傲然道。
曾经的他站都站不起来,纵然被父亲看重,可难免遭人闲话。
如今身体内健全,论心智,不比任何年轻一代人差。
故此,
心怀大志,也敢放出豪言。
可父亲却没有真正的放权给自己。
明面上让自己调查魔业教,可实际上,他才是背后的实操者,否则不至于只让自己去对付无相魔。
虽然,
无相魔的厉害程度被低估了,但看得出来,父亲想要保护自己。
可雏鹰想要展翅,怎能一味被庇护?
这才不顾谢统领的反对,径直来到了蟒山。
本以为父亲会怪罪,没想到,这好像正合他意。
或许是因为天北城的局势在意料之外,父亲觉得待在他身边,才是安全的。
被庇护着,
李牧年只感到自己的无能,没有丝毫的感激,尤其是看到天北百姓受苦,更是指甲都握进了肉里。
“说得好,那两个身份选一个,你选哪个?”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令李牧年猝不及防,瞬间愣住。
“选一个?这是什么意思?”李牧年心里打鼓,随即想到什么,眼神透出惊骇,“天北城!朝廷!”
天北城号称大梁境内的小朝廷,意味着虽然未必能与之分庭抗礼,但也算是一座独立城池。
在这里,
城主便是王,便是皇帝。
两者之间的分割线一直很明显。
朝廷一直想要将手伸进天北,自己的这王爷称号便是朝廷的手笔。
“要我站队?”
李牧年瞬间明白父亲的心思。
“父亲,我生是天北的人,自然选前者。”他毫无犹豫道。
“既然如此,那就呆在我身边。”
“可我作为天北城的少主,眼见百姓有难,却袖手旁观,怕是会失了民心。”
李牧年异常决然,再次请缨。
虽说众人都清楚,
他李牧年会是最好的下一任城主接班人,但却不是唯一。
因他有两个哥哥,在北漠的军营里述职,虽北寒王抵抗夜族。
他即便有不测,天北城仍然有人继承。
所以这一次,
他无论如何必须去。
不光自己去,还需要带着黑甲军。
他手里没有兵权,否则何至于在这里浪费口舌,早就违反军令带人走了。
“哎,我知道你会做这样的选择。健安,我没看错你。这是调令,可以调动城内外所有黑甲军,你去吧。”
出人意料的,
李延凤居然同意了。
但他没有转身,只盯着溶洞,手里的调令扔了出去。
接过来后,
李牧年望向父亲,忽然觉得父亲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脊背微微弓着,颇为苍凉。
天北城情势危急,容不得他感慨,于是转身就走。
他如何也想不到,
这一别,父子俩再见已经是阴阳相隔。
————
山间临时搭建的牢笼里,老道士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他已经喊累了,嗓子都哑了,但是那些狗日的士兵最初还给些回应,后来就渐渐的不去看他。
脚步声传来,李牧年站在那看守面前。
军士立刻站起,“少主!”
“这人我要带走。”李牧年面无表情。
“可是”
不等他说完,李牧年亮出手里的调令。
那人再也不敢言语,麻溜的将老道士给放出来。
道士被打了几顿,老老实实的服帖着,如今趁着那人不备,一脚踹过去。
看到那人滚了几滚,这才略微消气。
拍拍身上,老道士从桌上拿过自己的葫芦,闷了一口,顿觉浑身舒畅。
这酒神奇,喝一口,全身的伤势立刻痊愈。
“你跟我走!”
李牧年不多废话,转身就走。
紧跟着他,老道士絮絮叨叨,“咱们是不是回天北城救人?”
李牧年点点头,遥遥看向北方,话锋一转,“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去城外大营一趟。”
城中怪物极多,唯有依靠军队镇压,方才能还一个清平世界。
“道爷我不必去了吧?”道爷心中挂念道姑,还想回去客栈。
不料,
李牧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上面纹路复杂,冷冷说道:“你帮我这一回,我给你解药,两清了。”
“生死草?”
老道士怔住,这东西他听过,可还从来没见过呢。
如今就在眼前,那是相当的好奇。
“生死草研磨的药粉,正是道姑的解药。”
“好!我跟你去。”
道爷态度转换的也是极快,当即满口答应。
但他还是不明白,李牧年既然有了调令,让他去又是为何?
“有隐情!”
他迅速在脑袋里反应,“难不成这次调兵会有问题?”
正想着,
李牧年已经奔走下山,一路上有调令在手,可谓是畅通无阻。
到了山脚下,
两人各自挑选一匹好马,直奔城北而去。
山上,阵法当中。
李延凤身后显出一道身形,是他的贴身军师,人在中年,斯文儒雅。
“城主,为何不告诉少爷真相?少爷此去,恐怕”中年人声音压得极低,站在阴影里,眉头紧皱。
“他是个有主意的人,我能做的了自己的主,但却不能做得了他的。此一去,他若是不死,我便将城主之位托给他。到时候就有劳军师了。”
“城主!你”
闻言,中年人怔住,随后暗叹一声,“你真的打算如此?”
“事到如今,还有别的办法么?”李延凤伸手一指,一条青光从指间射出,钻进了溶洞当中。
但见一个黑色影子一闪即逝,将那一缕青光吞没,“这蟒精果真是有大造化,居然真的寻到了那龙脊并且加以炼化,如今气势攀升,炼化余下的龙爪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一旦破洞而出,无人会是它的对手。”
“唯有我修炼的死神之道,依托身体献祭,方能将它一同拖往无间地狱。”
中年人低头不语,良久,这才有些哽咽,“可城主你也会死”
“死?呵呵,从我修炼死神之道,便该知道会有此种下场。只是朝廷一直不死心,将我两个儿子扣在北漠不算,如今又打算将健安弄到京城为人质,好以此来控制我天北城。”
“我只怕死后,天北城沦为朝廷养兵之地,从此再无繁华可言。”
中年人立刻拱手俯身,“城主放心,我等定会推少主为城主,和朝廷抗争到底,绝不妥协!”
“有劳军师。”李延凤气息忽然变的微弱。
皆因他无时无刻不在身体献祭,先将肉体献祭于死神,便逐渐变得虚弱,再将神魂献祭,便可和死神融为一体。
唯一的条件便是,死神会带走蟒精。
一命换一命。
李延凤如今已经在等待,身体虚弱至极,只等蟒精出世,一股气献祭神魂。
天北城,樱花楼。
这处昔日的繁华之地,如今萧条落寞,挂牌迎风瑟瑟。
和别处不同,
这樱花楼并无可以遮挡的大门,毕竟开门迎客,这里是只有门帘,而从不关门的。
可神奇的是,
门外分明有些寄魂体在游荡,却无一只走进樱花楼。
细细看去,
这樱花楼周遭遍布红色光芒,隐隐像是一道屏障,将整个楼层给罩住。
遇到这红光,
那些个寄魂体便自动退出几丈远,并不敢靠近,仿佛被火灼烧了一般。
而此时的樱花楼内,
姑娘们瑟瑟发抖,聚集在一起不知所措。
九楼,高处不胜寒。
却有一男一女在对饮。
女的自然是陪酒的虞美人,男的是从京城来的护国丞,李靖。
哒哒哒。
欢快的脚步传来,一个少女蹦蹦跳跳的跑上来。
“师父,那李牧年出城去了。”少女脸面稚嫩,但身材高挑,此时气喘吁吁,波涛汹涌。
“知道了。”
李靖神情淡然,只微微一笑,对着虞美人遥遥举杯,“姑娘,再饮”
虞美人哪里敢怠慢,不是这位大人物在樱花楼布置下禁制,他们这里怕是早就沦陷了。
每每从高处看到寄魂体吃人的模样,她便惊恐不已。
“哼哼,看样子是去丰成大营调兵去了。”少女随意坐下,晃动大长腿,手指夹了颗花生米,丢到嘴里。
嘎嘣脆!
“意料之中,天北城这般局面,还真得靠军队来镇压。”李靖微微笑道,将眼前的果盘推到了少女面前。
少女也不客气,直接抓了一把塞到嘴里,脸颊顿时有些鼓鼓的,“师父你出手的话,能少死多少人?哼!还有心情在这里喝酒。”
在她看来,
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去,自己却在这里闲情喝酒,简直是不可理喻。
听得徒弟的抱怨,李靖并不恼怒,反而笑道:“天北城的事嘛,得让他们自己解决。我毕竟代表的是朝廷,这一出手,怕是要更乱。”
“那您袖手旁观就好了,怎么也不让我出去帮忙?”少女挥挥拳头,跃跃欲试。
“你?”
李靖瞅一眼少女,随即摇头道:“你还未出师呢,何况,我以神魂观天北城,怕是过不了多久,这天北城的局便会解了。”
“什么人这么厉害?难不成是那李延凤亲自出手了?”少女惊讶道。
“按理说,这是他的城,自然由他出手,可惜他被其他事情给绊住了,分不开身。天北城此番遭难,无论谁能解困,都是一份大功德。若不是我身份特殊,也想出手了。若我所料不错,能承受这份功德的,应该是个青年。”
“巧合的是,这青年你也认识”
“是他?”
少女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个身影,犹记得那青年曾经救过自己,手里还有一把令她垂涎的斩妖剑。
与此同时,
正在热酒的虞美人纤纤玉手一顿,似乎知道了他们两人所说的是谁,缓缓抬头,“是项公子罢?”
少女点点头,忽然气鼓鼓的,又挥动小拳头,“可恶,便宜他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