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薄重新来到臭豆腐铺子里,气氛有些不对劲。
原来突然出现的那个女人不见了,刘老伯也没有请客,眼神空洞,手里的叉子摆动,臭豆腐已经炸老了!
青年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他倒是好奇那个在屋子里的刘庆余,他是要发奋图强,还是自怨自艾,总不能一摸脖子把自己给吊死了吧?
很快的,项薄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门板推开了,刘庆余哭丧着脸走出来,看到自己的爹正把一碗过了火候的臭豆腐送到项薄面前,微微皱眉。
“爹,干完了今天,就不干了!”
他仿佛下命令一般,说完了强行把火给灭了,刘老伯手里的勺子也被他给夺了去,随意的扔在地上。
刘老伯这可吓坏了,急忙忙弯腰去捡起来,用腰间缠着的围裙擦了又擦!
“哎呀呀,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好不容易攒下这小本生意,不做什么吃什么呀?”
“切!随你便吧!”
“咯吱!”
项薄全然知道这臭豆腐老了,但没想到这么硬,嚼在嘴里像是咬了块石头。
哒哒哒!
天将黑了,一匹高头大马从远处慢悠悠的走过来,上面坐着一个男人。
马后面是一众黑甲军,手里扛着一个个箱子。
项薄挪开位置,找了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低着头继续吃。
虽然口感不也么样了,但吃饱是第一要务!
一队人马经过,刘老伯这样的老实人有着本能的畏惧心,因此急忙退到一旁,安静的等着这些人走过去。
不料,这些人在铺子面前停下来。
那个马上的青年微微侧头看向这里,他和颜悦色,笑吟吟的对着刘老伯说道:“刘老伯,刘庆余在吗?”
“诶?是来找小伢子的?”刘老伯震惊过后,反应过来!
对了哦!
有能力结交这种朋友的,怕是只有儿子刘庆余了。
于是他迅速点点头,把刚才走近屋子里的刘庆余给叫了出来。
刘庆余走出来,对于这出现的队伍,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平静的看着李牧年,“东西带来了?”
纵然对方是永平王,但既然是交易,那自然是平等交换,他刘庆余没什么可怕的。
所以他尽可能的挺直身躯,可惜对方坐在马上,无论他怎么做,最终还是要抬头看他。
李牧年用手指了指后面的那些箱子,“都在里面了……要不要给你搬进屋子里?”
刘庆余微微皱眉,他忘记交待了,其实换成等同价值的银票是最好的。
这样大张旗鼓,这李牧年仿佛是故意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里面的黄金有多少,也许那些渐渐围上来的人并不知道,但是太多人认得李牧年。
他出现在这里,带着如此多的赏金,目的已然不用多说。
起初,还有人以为刘庆余可能被天北学院录取,因此招来了李牧年的招揽。
但随即,就有人明白……
泰半是因为刘庆余得知了那个逃婚女人的消息,并且透露给了李牧年!
“真是好运气!那可是五千两黄金啊!”
“我怎么就碰不到这种事情?居然便宜这小子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刘庆余。
他理所当然的成了所有人的焦点,这是他想要的,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里不仅仅有羡慕,居然还有嫉妒,甚至还有仇视!
他想象的是,成为天北的头名被万千学子敬仰,可现在,看自己的都是些贪财的!
“都给我搬到屋子里吧!”刘庆余被众人火辣辣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舒服。
他想好了,拿到了钱先去内城买一套房子,他要离开这里,逃离这贫民区。
李牧年对着身后的人点点头,黑甲军一个个走过来,他们的力气很大,肩上的箱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小伢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刘老伯被这突如其来的富贵砸的有些懵,他心里更多的是怕,怕儿子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刘庆余当然不会理会自己的爹,此刻的他倔强的昂着头,不想被人看扁了,也不愿意弱了半分气势!
尽管他心跳的厉害,但却知道,他已经没有回头路。
“五千两黄金,那个女人这么值钱么?”角落里的项薄即将吃完,大约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而且也不难猜想,那个女人正是刘稚圭!
可是他看刘稚圭和刘庆余之间关系匪浅,更何况,那刘稚圭看向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些绵绵情意。
如此说来,这刘庆余,呵呵——项薄拨云见雾,看清楚了眼前的刘庆余。
本来,
因方伯廷的关系,他虽然和刘庆余交流的不多,但也并不十分讨厌他。
毕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看看方伯廷,看看夏联科,就知道刘庆余差不到哪去。
但事实总是容易打脸。
“不过,这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低下头继续吃。
————
陆陆续续的黑甲军搬完了所有的箱子,李牧年没有离开,反而饶有兴致的盯着刘庆余,“你的卷子并没有找到,不过,按照原定的排名,你是榜上有名的。这是我们已经确定的,可惜,录取的事情不是我说了算,我老师否了你的录取!”
根据大儒朱潜回忆,刘庆余的卷子还没毁坏之前,的确已经榜上有名。
但是所有的文章都需要最终复核,结果那时候刘庆余的卷子就缺失了。
“为什么?”
刘庆余震惊道,他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让自己的卷子被否了!
“天北学院招生录取,一看文章,二看人品。文章即人品,我老师听说了你这件事情,又从文章里推理,发现你这人……”
“怎么?”刘庆余追问。
“人品不佳!”
…………
人品不佳!
这四个大字仿佛是一句评判,堵住了通往天北学院的路。
更糟糕的是,
李牧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话,这意味着什么?
岂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定他刘庆余是个品行不端的人?
那可是大儒朱潜,言出法随!!
刘庆余脸色铁青,指节已经发白,他有些愠怒,但是不敢发作!
“那你呢?你答应过我,让我进天北的!”
李牧年冷嗤一声——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我只是答应你复审卷子,但是没有保证一定录取!刘庆余啊!你好像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呢?”
“什么意思?”
“你看谁来了?”
人群里,红衣少女提刀而来。
刘老伯的铺子早已经围成了一个圈子,这其中有很多都来光顾过,因此立刻认出来,这不是刘老伯的远房亲戚么?
为了掩人耳目,刘老伯只好对客人说,刘稚圭是他乡下来的亲戚。
因刘稚圭擅于装扮,总是一副清秀的少女模样,羞涩感十足,因此众人也都没朝着李牧年未婚妻那方面去想。
现如今,
刘稚圭大变样,红衣蔽体可谓是英姿飒爽,手里的一把长刀寒光烈烈,眼里熊熊烈火。
而她的目标居然是刘庆余!
按理说,
刘老伯父子俩应该是她的救命恩人,可现在……
瞬间有人懂了,想到了五千两黄金,想到了赏金。
在大部分人看来,这刘庆余的做法其实也没什么!
毕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况且,他和那个女人本来也没什么瓜葛。
至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那就仅存于两个人之间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是你……”刘庆余一声道尽了无奈。
他没有特别的意外,既然做出了背叛,就应该做好被揭穿的准备。
只是她没想到,她如此决绝,居然要杀他!
姜荏凤这时候的眼睛里只有刘庆余,这个不高,不帅气,但是还有几分才气,几分善心的家伙。
她的要求不高,哪怕刘庆余没有被天北学院录取,她也不在乎。
只一点,人要心善,不能背叛!
这是她的底线……
刘庆余为了钱而背叛,乃是主动而为,不是被人胁迫,因此更不可原谅!
她是姜荏凤,家里的背景很深,哪怕当街杀人也能摆平!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提着刀赶来,可是在看到刘庆余的眼神后,她愣了。
“为什么他眼里没有丝毫愧疚?”
姜荏凤只看到了刘庆余的倔强,这是死不认错的态度!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姜荏凤的刀架在了刘庆余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角落里的项薄也握紧了手里的剑……
刘庆余倔强的甚至都不愿意去辩解,只盯着女人,一字一句,“我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若是一直这样,即便你不杀我,将来也会有人视我如草芥,随意践踏!”
“可是如果我有钱了,我有权势了,就可以摆脱这种命运!”
“李牧年,他贵为皇族,自然权利选择,可我们百姓,生来无依无靠,想要活着,只能靠自己!所以有一些手段,我必须要用!”
听着刘庆余的话,项薄忽然想到前世的一句话,
我要是这么有钱,也能变得善良。
什么时候,善良和财富已经开始挂钩了?
项薄微微摇头,摁住剑的手微微松了些。
刘庆余执迷不悟,陷入的太深,还有救的必要么?
嗤!
轻轻的一声……
那是姜荏凤偏离了刀锋,将刘庆余的一缕头发给切下来。
“我不杀你!你要逆天改命,我倒要看看,你能走到什么地步?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说完,姜荏凤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是一刀两断了。
刘庆余望着落下的头发,陷入了沉思。
那个女人说的没错,他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那可是五千两黄金!
周围的那些人投射来的目光可是昭然若揭的,就凭他和刘老伯两个人,能守得住吗?
李牧年离开了,姜荏凤走了,但是围观的人群没还有。
“刘老伯,今天还出摊吗?给我来一碗臭豆腐!”
“刘老伯,这么多的黄金,放在铺子里可是很不安全啊!”
那些城里的百姓还算是收敛,但来往的江湖中人可就不管不顾了。
他们盘踞在刘老伯的铺子里,整整围了一圈,不断的起哄。
那敦厚老实的刘老伯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脸色土黑,脑门不断的淌着汗珠子。
刘庆余略微审视,望着这十几个大汉,凝眉沉思。
他有理由相信,这些人虽然不是李牧年派来的,可是和他也有关系!
天北城的治安是出了名的,定然不会纵容这些地痞流氓肆意扰乱百姓正常生活。
“李牧年!”他知道自己被针对了!
姜荏凤说的没错,他是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赏金,可是财富不一定会带来富贵,也有可能是灾祸!
现如今这五千两黄金滚滚发烫,他未必能拿的住!
忽然,
他看到了角落里的青年。
那个吃完了臭豆腐一直在看热闹的项薄。
刘庆余本是个高傲的人,但今天的事情过后,他的脸面已经荡然无存!
他穿过几条大汉的包围,走到了角落里坐下了。
项薄对着他点点头,“怎么?有事?”
“我想聘用你!”刘庆余直截了当。
随意的瞅了一眼铺子里的金光,再看看这些大汉,项薄了然,“我可是很贵的!”
“我有五千两黄金!你开个价吧!”刘庆余咬咬牙,到了这个份上,他已经等着对方狮子大开口。
可他没有办法,其他人都信不过!
“你需要几天时间?”项薄问道。
“十天!”
“这不行。”项薄摇摇头,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那你说……”
项薄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我要一百两黄金!”
“成交!”当下,刘庆余毫不犹豫答应。
“那他们这些人?”他看了看那些大汉。
项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交给我了!”
…………
“对不起!我们收摊了!”刘庆余喝呼一声,拉着自己的爹就转身进了屋子里。
铺子前忽然变得很安静,夜色也逐渐降临。
项薄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等待着。
一个大汉最先忍不住,肩上扛着刀站起来,朝着房子里走去。
房间里,
刘老伯从门缝里看出去,面如死灰,“小伢子,我们把金子都给他们吧!不然,他们会杀死我们的。”
刘庆余坐在床上,俯下身子双手捏拳,双腿抖动。
他着实紧张,虽然和项薄谈妥了,但是他不敢保证,项薄一定会出手!
听着那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脚步声戛然而止。
之后是一声闷哼,轰隆的巨大碰撞声传来。
桌椅碎裂声,男人痛苦的叫喊,路人的尖叫勾连在一起。
刘老伯缩成一团迅速躲在角落里抱着脑袋,嘴里喃喃自语。
胆子稍大的刘庆余缓缓移动脚步,凑过去透过门缝看了过去。
纵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他还是一脸的错愕。
刘庆余从来没想到过,
在天北城,法治之地,居然有人可以当街斗殴,
甚至当街杀人!
视角延伸到铺子外,
项薄执剑而立,被一群精壮的青年团团围住。
他丝毫不惧,方才那个动手的大汉看着块头大,可是力气和小鸟一般,被他拳头一挥便飞起来撞到了柱子上。
他历练了三年,身体早就已经异于常人。
“青年,那小子承诺了你一百两黄金!我们给你一千两!只要你让开,如何?”
虬髯大汉站出来,手里的震天锤嗡嗡作响。
项薄斜着看他一眼,略带不屑,“你觉得我就值一千两?”
“一千五百两!不能再多了!”虬髯大汉厉声道,“你可比我们所有人都多!”
项薄冷嗤一声,几乎笑出来,“那我不就和你们一样了?呵呵。”
“你们这种人怎么可能懂?一个承诺才是无价的。我既然承诺了刘庆余,自然就要保到底!”
“青年!念你有本事,我们已经一再忍让,不然咱们就只能用刀来说话了!”虬髯大汉相对于其他人还算是理性。
“蟒老大,和他啰嗦什么?干就完了!”一个精细猴模样的花臂男抄着一个木棒就冲了上去。
项薄稍稍矮下绳身子,一记苏秦背剑挡住那木棒,剑气昂然而出。
木棒便分成两截,花臂男裤腿一蹬,便是一道黑色镖刀,泛着毒气。
蹭!
项薄反应极快,身体错过,躲过一劫。
但这次的轻敌大意令他眉头微皱!
“杀了他!”
虬髯大汉下定了决心,一声令下。
众人顿时开启围殴模式,表面的刀枪棍棒,暗地里的暗器飞镖,将青年笼罩在内。
钪钪钪!
项薄身形若游龙一般,轻松避开,只用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这铺子周围全都是些死尸。
他没有留活口,因为怕他走了,刘老伯他们遭到报复。
腥风血雨过后,便是短暂的平静。
刘庆余在门缝里看到了这一切,心里起伏,嗓子眼仿佛被人给拽的紧紧的。
“这还是人么?”他喃喃自语。
随后,他便看到这个魔鬼一样的人朝着他走来。
他不想开门,可是又知道这门怎么可能挡得住他?
于是他打开了门栓,请项薄进来。
刘庆余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金子,递给项薄,“这是一百两!你收好!”
岂料,
项薄接过了金子,却没有看他,而是走到了刘老伯面前,“老伯,没事了!”
手足无措的刘老伯本来怕极了,他抬头看着青年,那清澈的眼神忽然令他心安,这心安从他儿子那里都得不到。
项薄点点头,拿着钱准备离开。
“说好了三天的。”刘庆余在他背后提醒。
“我知道,不过,你别想我一直待在这里保护你们。你抓紧时间置办房产,带着你爹住进内城里去。”
青年顿了顿,“还有,你要清楚,我之所以和你交易,是看在你爹的份上。刘庆余,你活了这些年,也算是文人了。可在我看来,你活的不如你爹!”
“你活的不如你爹!”项薄离开之后,刘庆余反反复复的咀嚼他留下的这句话。
他看向自己的爹,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