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云芝离家出走几日,这桐老爷也没什么心思摆万民宴,搞得附近来投奔的饥民多日来惶惶不可终日,还以为这白来的食物来源就此断了根。
为了这事,不少的饥民向上天祷告,有的还去附近寺庙祈了福,愿桐家的那位菩萨娘娘早日归来。
当然也有人将那莽撞的假和尚骂了个祖辈十八代,甚至有人自发到衙门口请愿赐死这大和尚。
县令杨正义近日来也琐事缠身,自然不会理会那些刁民所请,一概轰走了便是。
饥民们不死心,又到监狱门口坐着抗议,好在也都没吃什么饭,没什么力气闯闹,捕快们见他们闹不了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上头有规定,饥民入城避难,得一视同仁。
至少,表面功夫得是这样。
盼啊!盼啊!
忽有一日,人们朝思暮想的云芝完好无损的进了城,这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传遍了整个小城的角落里。
一时间,城外来避难的,本地乞讨的,全都挑着锅碗瓢盆准备第二天的开席。
不图,
桐家大门紧闭一日。
“娘娘刚回,受了不小的风霜,需要休息,可以理解。”人们都很赞同。
第二日,依然紧闭。
“毕竟有孕在身,休息一天怎么能行呢?大家伙再忍忍啊!”其中蹭饭最久的老伙计试图安慰。
第三日,第四日依旧如此。
众人慌了,“他娘的,桐老爷是变了心,这年头,好人不长久啊!”
“好人装不下去了吧!这下可显了形!那小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肚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呢。呸!”
一群人骂骂咧咧的,积聚在桐老爷家门口,再难听的话都开始飘了出来。
“咳咳,这就是人性啊。”
走到近前的算命先生穿过或站或坐的人流,停驻在朱红大门前,颜色鲜艳的如一铺洒的凝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桐老爷虽是按心情来施舍,但至少也让饥民度过了三月的寒冬,如今二月正阳,大部分人本该回去摆弄农田了。
结果很多人依然在这里停留,原来不知怎么,这桐家每日里都会从他们这些人当中挑选几个做家仆。
尤其是手脚利落的年轻女子,一锭银子一个人,价格很合算。
只是这许多天了,诡异的是,只见人往里走,却不见有人出。
“上前敲门!”
青年吩咐。
算命的先生讪笑一声,整理了下衣衫,吐了口唾沫掌心揉搓贴着两边鬓白抹了抹,这才上前去,刚准备抬手。
吱呀!
门打开了,门里站着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恰好和他对了眼。
“我找桐老爷。”操着一口大黄牙,算命的驴脸一扬,瞪了瞪眼。
“你算什么东西?滚!”
“哎哟!”
冷不丁的,那家丁粗腿一蹬,算命的就飞了出去。
身体在空中飘着,脑袋还晕乎呢,忽觉一只大手抓住了后脊梁骨,一拧,他站稳了脚跟。
项薄一手扶住了驴脸的先生,另一只手居然忽的拔剑。
旁众顿时慌张,算命的瞪大了眼睛,老脸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哎哎,不至于”
嗤!
拔剑收剑一气呵成,那壮实的青年似乎还没反应,自脸面至胸膛便多了一条细密密的切痕。
“你”
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身体霎时断成两截。
“啊!杀人啦!”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寂静的人群轰然炸了锅。
动手的青年踩着尸体,静等了一会,那一分为二的两团各自显化出原本身形,不出意料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硕鼠。
“你们可得给我作证”项薄回头看去。
愕然!
人去街空,独有一个算命的驴脸,裤裆随着腿晃了晃。
无语。
他本来当街杀妖,好让人知晓,他杀的是妖,而非人,不想还没等这鼠妖现了形,好事的群众们一哄而散。
得嘞。
他只得一手提着唯一的人证,抬脚踩进了院子。
当即十几个护院从院子角落里奔出来,那角落里还堆着森森白骨,项薄皱眉,“如此这般,桐家人想必是死绝了。”
咣!
一丈高的鼠妖现了形,将身后的大门顶住了,露出了尖嘴獠牙。
“你说的没错,这里果然是妖窝!”
那算命的先生哪里还有空搭理他,只抱着头,跟鸵鸟般,将脑袋朝项薄怀里插。
好似看不见,就没了妖怪一样。
可惜,一阵尖啸袭来,赫然是后方的鼠妖发动偷袭,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左侧的鼠妖伏地而冲,攻他下盘,另有右侧的鼠妖长爪挥动,欲要摘心挠肺。
三方齐下,青年双手持着剑柄,猛的原地转圈,铛铛铛!
鼠妖尽数被击退,他顺势而攻,双脚拔地,化剑为刀,硬劈眼前那一直没有动作的头鼠!
那化作王荣身形的鼠妖尚未显形,只是饶有兴致的盯着青年这一击,忽的身后甩出一条三丈长尾,缠住了项薄,而后重重的甩了出去。
轰!
结实的高墙被撞得灰石簌簌,青年身形被激起的尘雾掩盖。
“给我绑了,下油锅炸着吃!”
王荣或者说头鼠嘶啸。
“嘿,还差了点。”淡淡的声音从尘雾中传来,蓦的走出青年瘦削的身影,眼神里清澈的光并未熄灭。
当即,几头鼠妖面面相觑,似乎意识到这上门的强人不好对付。
“点硬,叫兄弟们都出来!”
不多时,从厢房里,柴火间,后院各处跑出来十几只人形鼠妖,将他团团围住。
这些鼠妖有的嘴角还残留着衣物,上面点着斑斑血迹,显然正在进食。
项薄看了一眼,却是没有那云芝,当即手腕抖动,两条胳膊砰的一声开始壮大,青筋宛如一根根粗大的绳子绑在了健硕的臂膀上,龙蛇缠绕遍布,力量感十足。
“嗬!”
一声轻喝拉开了战斗序幕,赤膊光脚的青年迂回在众多鼠妖中间,五尺重剑锋芒所到之处尽是残骸断肢。
右肩忽被扎个窟窿,无妨,他只是冷笑。
后背新增一条长长的口子,入目极深,他佯装不知,依旧挥动长剑。
日头过半,十几只鼠妖已经减半,余下的心有余悸,竟有一条掉头就走。
项薄这次是来连根拔得,哪里会走了任何一只?
拼着大腿被砍了一爪,他蹬蹬蹬几步,越众而出,一剑将那鼠妖穿了个窟窿。
形势渐渐倾斜,王荣退出战圈,直奔后院而去。
“云芝,来人凶猛,我们”
话落了半截,他望着屋里的床上,被子鼓动着,一团红色的光芒乍泄,煌煌夺人目,“啊啊啊!”
这竟是那云芝要生产了。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鼠妖王荣举足无措。
“还不快过来帮忙?”云芝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喊他。
走到床边,他哆嗦着手掀开了被子。
不料,
一血色鼠头张血盆大口冲出,将他头颅咬住便拖进了被里。
“呜呜呜。”
王荣挣扎的声音迅速被掩盖,被子里紧接着传来咀嚼声。
举目四望,院子里满是倒下的鼠妖,混杂着血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那算命的先生瘫坐在中间,看向青年,宛如看一魔尊。
在他看来,这浑身浴血的青年比鼠妖可怕多了。
偏偏他还非得提自己进来。
让他经历了这足以留下心理阴影的一幕。
项薄对着他拱拱手,径直走向了后院。
就在刚才,忽觉后院妖气冲天,而后归于沉寂,奇怪的是,走进了那后院,反而闻不到丝毫妖气。
“莫非又走了妖怪?”
项薄腹诽。
这是他第二次走进桐家的后院,和之前也无甚区别。
只是院子里多了些骨头堆砌的装饰物,厚实的黄土表面似乎有血迹不断的渗出,一口古井里泛出来的不是清凉气,反而血气滔天。
沿着楼梯左右曲折而上,斑驳的血点四处可见,一直延伸到他即将到达的房间。
房门紧闭,虽闻不到妖气,却能听得到里面的喘息声。
很微弱,却生机勃勃。
吱呀!
他打开了房门,走进三步远,向左一转便可看到云芝的床位。
那里坐着个秀气的女子,因为过度生产,面容憔悴了些,脸色发白,透着滴滴晶莹的汗珠,浑身的衣裳也都湿透。
房间里的布置依然整洁,却少了一份香气,多了血气。
窗户边,衣架上挂着个男人,从后颈穿透脊梁,正是这家的主人。
项薄不禁摇头。
来晚了一步。
“你来了。”
床边坐着的女子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恐,像是见了老朋友。
“你好像知道我要来?”
“我知道你活着,只是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既然知道我会来,为什么还回来?”
“因为我儿。”
项薄惊醒,手握剑柄,四下看去,却并未见到那产儿。
“呵,不必找了,我儿乃未来的鼠魁,刚吃饱已经睡了。”
“不好意思,我得找,不光得找,还得”他不必继续说下去,对方自然清楚。
云芝低着的头抬起,眼里布满了血丝,我见犹怜,“不过是孤儿寡母,何苦为难?你若放了我们,将来必有重谢。”
“重谢不必,纳命来即可!”
青年不为所动。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杀吧!”
女人身子移开,露出了身后,他跨步来到床边,不由愣神。
躺在床上的,赫然是一新生的婴儿!
这小婴儿神情安详,正闭目沉睡,如水一般的清澈。
如是项薄性情薄凉,也不由得心头一暖,饶谁见了这刚刚出生的嫩娃,只怕也下不了手。
鼠妖好算计!
青年心里顿如天人交战,善与恶,是与非,对与错齐齐涌上心头。
明摆着,眼前的婴儿再可爱,再人畜无害,也是鼠妖无疑,将来凶残难亚于其母。
可以人类模样躺在这里,教人如何下的了手?
偏偏项薄也不是愿意思想被藤蔓盘缠的主,心里当下有了计较。
犹记得,这身体本主的父母也是大盗流寇,寄生山林后生了他,耳濡目染之下,他也成了小小贼首。
其父母被剿灭后,他的师父力排众议,将他带回山门,悉心引导,他也渐渐归于正道。
他师父曾说,以杀止杀,乃无奈之举。
项薄自问是没有那师父一样的耐心的,也没有那师父一样的本事,但是他可以将鼠妖带在身边。
一旦它长大犯戒,必诛杀。
“我可以不杀它…”
“什么?”云芝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