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厅,吉时已到。
所有该来的宾客都已经就位,从姜家来的新娘姜荏凤此刻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
但是这场大婚唯独缺少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她未来的丈夫,这次婚礼的主角,另一个是未来的公公,城主李延凤。
礼仪器乐一应俱全,就等着走形式,拜堂成亲,
可偏偏等不来李牧年。
负责婚礼仪式的王府管家火速带着人寻找王爷,但在一偏僻房间前停了下来。
战奴就站在那里,手里持刀横立,言语了一句,“谁敢上前一步,死!”
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管家着急的不得了
但他不敢上前,虽说在王爷府里也算有些地位,可战奴只听王爷一个人的。
而且,
这家伙向来说到做到。
他毫不怀疑,若是他强行去敲门,脑袋必定落地。
“葛老,要不然让冲菊来请?”
放眼整个王爷府,怕是只有冲菊敢和战奴对抗。
不是因为李牧年宠她,而是因为冲菊有个义兄谢统领。
战奴是谢统领以前的属下,不论官职还是战力,都要矮一头的。
“好好好,快去请。”
冲菊本以为自己是结束了今天的任务的。
她愿意为少爷付出所有,包括生命,所以即便心再痛也帮着少爷将新人给迎了回来。
可若是让她眼睁睁的俩人拜堂成亲,她很难做到不落泪。
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她可没资格掉泪,那会让人觉得王爷府的人不懂规矩。
所以,
她只能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边听着外面的鞭炮声,一边抹眼泪。
可奇怪的是,一直没有听到拜堂成亲的声音。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
她以为又是义兄谢统领,咳嗽两声,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些,“哥哥,我没事,你且去巡逻吧?这么重要的日子,可不能出了差错!”
不料,
敲门声又响起,紧随着一个声音传来,“菊姐,葛老找您!”
这是她平日里经常照拂的一个小丫鬟,年仅十五六岁,很是懂事,手脚也麻利的很,是个天生会伺候人的。
冲菊趁着这段时间,一直在手把手的教导她,好为少爷留下一个贴己的丫鬟。
听闻是葛老要见她,冲菊便知道他们被什么事情给难住了。
而这泰半和少爷有关。
因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了。
于是她将眼泪擦拭干净,长长的舒一口气,大口的呼吸后,胸脯沉静下来,这才走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眼底有些红色,但是被她的笑容给遮掩了,“带我去”
小丫鬟眼疾手快的托住了冲菊的手腕,然后顺势给了谢统领一个眼神。
谢龙点点头,闷声跟了上去。
两个青年所在的院子在王爷府的角落,平日里少有人来,只有下人们一直勤于打扫,所以这里丝毫不见任何的积雪。
冲菊觉得奇怪,少爷可从来没在这种地方会见过客人。
当她走进院子里,看见战奴的时候,就知道少爷或许正在谈事情。
以她的眼力,平日里决计不会来打扰他。
可现在不同,
她想不通,此时还能有什么事情比婚礼更重要?
见她走过来,战奴果然犹豫不决,只因见到了后面跟着的谢龙。
谢统领乃是真个天北城黑甲军最高统领,一眼看过去,那战奴身上的杀气便被压制住,活脱脱像是虎狼相遇。
战奴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收了刀,只是用手拦着,“少爷在里面谈事”
————
两个青年的确正是谈事,而且正到了关键时刻。
项薄重新审视了眼前的青年,因他们刚才的谈话涉及到了魔业教的一些秘闻。
这都是最近发生在天北城的,而项薄一无所知。
天北城何其之大,项薄遇到的诡异事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而李牧年这些日子通过黑甲军调查,却得知在城中的各处地方,都已经出现了妖怪作祟。
那城东的灯笼怪夜里杀人案,城西头的坟地里出了个吃人的白毛怪,还有学院后面的那条大河上游,忽然冲下来许多的尸体,内脏被吃的干干净净。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李牧年给瞒住了。
项薄如今才知道,他们俩当初的消息互通协议就是狗屁。
“我知道你也在天北城杀了不少的妖怪,魔头,可天北城太大了,人口众多。想要全面保护百姓,还得靠黑甲军,当然了,我这府里也有些能人异士,斩妖除魔不在话下。”
李牧年本就是上位者,虽然有父亲的劝诫,可他要眼前的青年知道,这天北城到底是谁在做主?
即便是为民请命,那也得他出手才行!
明知被耍了,项薄也没办法和他计较,只是冷笑道:“既然已经查到了魔业教分坛的位置,为何不直接动手铲除?”
按照刚才李牧年所说,他已经大约锁定魔业教在天北的驻扎之地,到那时迟迟没有动手,只是一直派人盯着。
“我只是有些奇怪,这魔业教的势力远比我想象的要弱的多,所以我怀疑这背后还有人在捣鬼!”
“谁?”
项薄一问出,李牧年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朱潜!”
“你也怀疑他了?”
“学子杀人案的确可能和他有关系,这是黑甲军的调查结果。在事实面前,我不会被个人感情左右。所以我在等”
“等今天”
项薄瞬间明白了,今天是李牧年大婚的日子,可未尝不是那魔业教作乱的机会?
而李牧年想必和李延凤早就想好了,利用这场大婚引出可能造成幕后黑手。
想到搞乱天北城,还有什么比搅乱李牧年的婚礼更合适的?
好一招引蛇出洞!
但项薄不知道,李牧年有没有想过,这是一场豪赌。
一着不慎,便会血流成河。
那些招摇在城主府外面,随时准备收生人魂魄的恶鬼似乎在预示这某种结果。
“你刚才说府里有些能人异士,可以请他们出去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没错。”他指的是那些恶鬼。
李牧年微微皱眉,今日的计划是和父亲早就商量好的了,婚礼可以暂时延后,但是必须进行,否则一切布置将会前功尽弃。
话到这里,项薄已然知道李牧年父子的计划,分明是要继续婚礼,从而将所有邪魔一网打尽。
可这是有代价的……
项薄认为,他们两个应该是低估了这代价。
或许他们认为,为了全城百姓,有人牺牲是必然。
可是这代价万一是全城百姓呢?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有一点可以确认,若是继续婚礼,会死很多人!
就冲这一点,项薄便和李牧年意见向左。
于是,
他站起来,看着眼前的青年,拔出了自己的剑,“先终止婚礼,此事从长计议。”
这是他给出的建议,或者说,此刻项薄必须要逼他答应,否则剑来说话。
不料,
李牧年气定神闲,任剑气逼近,只微微一笑,“现在我出去终止婚礼,那才是打草惊蛇,现在已经过了吉时,恐怕那背后之人已然开始怀疑。”
“为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方能一举钓出所有邪魔!”
青年虽然手里拿着剑,心里却极为震动,李牧年说的不无道理。
现在事态发展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
只要那些邪魔一刻还没动手,他们就有机会阻止这场屠杀!
正此时,
李牧年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除非你杀了我,否则这婚是一定要继续的。”
唰!
长剑抵住喉咙,李牧年继续前进,一丝血渍渗出。
两人眼神对上了,各不相让。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瞬间的宁静。
“少爷,吉时已到,大家都在等你了。”
是冲菊的声音。
“你看,好多人等着呢。”李牧年忽然展开笑容。
“你知道么?她身上的恶鬼更多,躲不过这一劫。”
冲菊应该是李牧年在乎的人,项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而这位永平王只是闪烁了一下眼神,苦笑一声,“我知道。”
成大事者总得有人牺牲——项薄想起这样一句话。
“少爷!我进来了!”
吱呀!
门打开了……
看到门里的一幕,冲菊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少爷有什么重要事情被耽搁了,不想,他居然在和项薄对坐喝茶。
这场景好似两个知己好友闲聊,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停下。
见冲菊走进来,
李牧年恍然大悟,拍了拍大腿,“哎呀呀,项兄,你看我怎么将这事给忘了。兄弟我得去参加婚礼了,你且等着,等我回来再叙。”
项薄也做出遗憾的模样,“那是我的过错。”
“无妨,还来得及。冲菊,我们走吧!”
李牧年走到门口,正准备关门,忽然回头,“项兄,我谢谢你的礼物!”
“不客气!呵呵。”
————
走在婚厅的路上,冲菊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吧。”李牧年抹了一把脖子,将一丝血渍擦干,此刻的他又恢复了王爷的气度。
身后这么多人,唯有冲菊此刻敢说话,“少爷,既然是好友,怎么不叫来见证?”
“就这事?”李牧年本以为冲菊要问其他的。
“对啊。”冲菊显然没有往别的方面去想。
李牧年笑了笑,“我这朋友性格古怪,不喜欢热闹。但他是随了礼的。”
一边说着,他给了谢统领一个眼神。
谢统领得意,迅速隐没身形。
这一次的布局里,父子俩将谢统领放在明面上,这也是为了起到迷惑的作用。
但现在,
李牧年听了项薄的话之后,心里总归是有些触动。
不管怎么样,王府里的家眷都得保护好了。
而谢龙此去就是做准备。
到了婚厅门口,冲菊这就退下了,李牧年大约了解她的心思,也不勉强,只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
姜荏凤并不是第一次来王府里。
第一次是很小的时候,大约是门牙掉了一颗的年纪,她随着母亲来拜见主母。
许是因为太过于可爱,她很得主母,即李牧年的母亲喜欢。
她站在仍然记得那主母的好。
可却一直不明白,那样好的一个女人怎么会生下一个鬼一样的儿子?
因母亲告诉他,主母有一个乖巧的儿子,比她年纪大些,所以心里好奇的很。
趁着大人不注意,她便偷偷的溜了出去,在院子里闲逛寻找。
终于,
在一个看着很漂亮的房子里看到了少年。
只一眼,
姜荏凤便彻底被震惊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才能走动,脸色白的可怕,皮包骨头,头发也没有几根,说起话来像是砂石摩擦。
他脾气也不好,居然大骂那比他年纪还小的丫鬟。
姜荏凤觉得这人好可恶,可又觉得他像鬼一样可怕,因此蹦着脚赶紧跑了。
这是童年的记忆了。
现如今再想起来,已经很模糊,可是唯独记得李牧年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很可怕!
这几乎可以算是童年阴影了。
随着一年年长大,这阴影也渐渐的埋藏在心底里,别人不提及,她便想不起来。
后来听说主母生病死了,她想起来一回,可多半是觉得那主母命不好,很可惜。
再后来,便是爹爹告诉她,要让她嫁给李牧年。
也就有了逃婚的事情。
回到家之后,姜荏凤才明白家族顶了多大的压力,父亲几乎一夜愁白了头。
她认识到自己的自私,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人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她只能如是安慰自己。
吉时已过,在婚厅已经等了许久,李牧年一直没有出现。
姜荏凤莫名的觉得,周围的宾客应该都在聚焦自己,不妙有些着急。
“喂!你还在吗?他怎么还不来?”她呼唤的是附体在她身上的那奇怪的东西。
姜荏凤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只是一觉醒来,忽然觉得脑海里似乎多了一种思想。
她本来是慌张的,可是那思想给了她筹码。
等到和李牧年结婚之后,一旦李牧年用强,它可以保护她。
姜荏凤本就是一人嫁到了李甲,身边连个陪嫁的丫鬟都没有,有了这思想,令她心安不少。
所以她没有排斥。
只是没想到,这婚礼甚至都没有如期举行,难免不令她多想。
这李牧年该不会是为了报复她当初逃婚吧?
和那个外来的思想交流,姜荏凤只需要心神一动。
可一直没有回音。
“你还在吗?”姜荏凤心急如焚,红盖头下两只眼睛瞥着两只红鞋。
过了一会,
苍老的声音终于响起,“别着急,有脚步声,是他来了。”
这里的他自然是李牧年。
姜荏凤忽然紧张起来,虽然隔着红盖头,可是想到即将和李牧年成为夫妻,她的心像是被揪着了。
命运像是一把枷锁,从这一刻,通往新世界的路便永远的关闭了。
新人已经到齐,婚礼开始按部就班的进行。
在偏僻房间里的青年将一杯凉茶放下,透过门口远远看向远方。
在那延伸出去的地方,仍旧有着无数恶鬼的影子。
不远处婚礼举办的热闹时不时传来,甚至王府外面,百姓们的狂欢也已经开始。
天北城本就繁华,如今的大婚更是平添一份繁荣,将整个天北城推向了巅峰。
老道士走了进来,少有的严肃,低声道:“项薄,婚礼开始了。”
他这话说的,倒像是一场战争开始了。
青年握紧了手里的剑,浑身散出杀气。
自青城那一场杀戮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生出这种感觉了。
可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人间会有灾难。
“走吧,见识见识,到底是何方神圣?”
青年一步跨出,老道士紧随其后。
繁华之后是落寞,这是定律。
两人从欢闹的人群里走出王府,来到了街上,感受着最后的喧哗,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青年擦拭手里的长剑,剑气昂藏。
老道士也将葫芦拿出来,一边喝酒一边观察周围,时刻准备着。
“道爷,你和道姑先离开吧。日后我要是还活着,必定和那李牧年要了生死草给你。”
青年忽然淡淡的开口说道,道爷一直没有,这令他有些不安。
对于生死,他不怎么看重,可和老道士相处日久,心里生了份牵挂,舍不得他也死了。
因刚才看过去的时候,几条恶鬼正虎视眈眈的看向他们两人。
只因两人有些本事,这才不敢趋前。
道爷突然哼起了小曲,是南方的小调,“项薄,你可知道道爷我是南方人?”
他没有回项薄的话,而是说起了自己的出身。
天北城本是寒冬了,可今日的日头很足,照射下里覆盖一切冰雪,街头到处都是化开的水渍,街道湿滑。
而今天的温度也上升的很快,完全不像是寒冬的天了。
百姓们把这种好天气叫做天公作美,为永平王庆贺婚礼。
这是一种说法,
若是大婚之日遇到了雨天,那便不吉利。
既然热了,总得找地方乘凉。
俗话说,
大树底下好乘凉。
于是项薄和老道士在这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各自坐着。
从树头缝隙里投射下来的光斑斑点点,映着老道士正在说话的嘴,他狠狠的将葫芦口塞在嘴里,灌了一口烈酒,打了个长长的嗝,又继续开口。
这一张嘴,便将老道士从年少到现在的经历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