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衔蝉

古代妖城的一场大战,尽管没有再在之后掀起什么大的波澜,但那位瑶光圣地老圣主的死,在场众人,却是有目共睹。天底下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尽管姚君虽然已经陨落,但瑶光圣地所拥有的底蕴与大道偏颇,却不会第一时间就流失到某个很严重的地步,也便是说,瑶光圣地如今依然可以说是瑶光圣地,而那所谓的圣地之名,也不会第一时间就被世人摘下,可即便如此,瑶光圣地的声名与威望,也已经开始逐渐下滑,正是应了古人所说的那句“墙倒众人推”。

许多在往常时候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诸如哪位瑶光弟子在哪里做了杀人越货的不齿勾当,诸如哪位瑶光长老在山下某处有着一座私宅,其中豢养了多达两位数的如花美眷,以及那位生而便为美人骨,却被瑶光圣主姚宇亲自出手压抑其修行天赋,并进而将之当作鼎炉培养的赵飞璇,诸如此类,不胜繁多。

也正因此,瑶光圣地的声名、威望,短短几日时间,就已经是一落千丈。

其中所牵扯到的问题会有很多,而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瑶光圣地的本质乃是一座门派,就必然不与世家家族相同,需要每年大开山门,对外纳新。而这所谓的纳新,就与声名、威望有着十分直接的关联,毕竟哪怕只是瑶光圣地之中为数众多,不仅上不得台面,甚至还形同蝼蚁一般的瑶光弟子,也会对于自己的未来有着相当的期许,并且很会在意面子的问题。

所谓的面子,廉价却又难以放下,它是一个人也或一座势力的自尊与尊严的表现,而其同时也是一个人也或一座势力的自我形象,亦是其重道义,轻功利,伦理情趣的表征。

说到底,便是虚荣。

虚假的荣名。

亦是自尊的过度表现。

人皆有之,多寡不同。

而如今瑶光圣地的声名与威望已经一落千丈,甚至可以说是声名狼藉,也就意味着,瑶光圣地从明年开始的对外纳新,还会愿意挤破了脑袋也要加入其中的弟子数量,必然大幅减少,毕竟不是谁都愿意冒着将会蒙受千夫所指的风险,拜入瑶光圣地。尤其俗世回到人间之后,不光只有大量的俗世凡人来到了人间,并且带来了那所谓的网络。尽管网络的普及十分有限,毕竟真正的人间并非是如俗世那般逼仄狭小,可终归也是有着相当程度的覆盖,也就导致那些修为境界十分有限群体之间,信息的流通变得十分便捷并且迅速,甚至可以使人做到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就再也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隐瞒一些必然流传开来的事。

王,可以定制法,但法,不可以责众。

占据万里江山自拥为王的瑶光圣地,对此只是暴怒无能。

也便是说,最多不出几年时间,瑶光圣地就会出现青黄不接的尴尬状况,与之同时,一座圣地的陨落,底蕴与大道偏颇的流失带来的影响,也就终于展现出冰山一角。

直至最终的一蹶不振。

除非有人可以成为瑶光圣地一落千丈的中流砥柱,以一己之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

只是希望渺茫。

毕竟底蕴与大道偏颇,是从姚君的生机彻底消散殆尽之时,就已经开始无声无息悄然流失。尽管这种情况并不会为人所察觉,但却可以通过其他的许多方面看出来。而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个,便是环绕瑶光圣地而过的那段古黄河,河水奔腾汹涌之势,已经日渐澎湃,就哪怕瑶光圣地用以镇压山水气运的两件法宝,仍旧留在河段两段,却也依然难以阻止山水气运的逐渐流逝,甚至河水翻涌,大有一泻千里之势。

毕竟以两件法宝镇压山水气运之法,过于蛮横。而在此之前,瑶光圣地之中还尚且有着姚君这么一位人族大圣坐镇其中,就哪怕此法蛮横,有违天道,其实也可相安无事。但此举之法,真正重要的关键所在,毕竟是在身为大圣的姚君身上,而其本身的存在,就大抵等同于阵眼一般,却在如今,身为大圣的姚君已经魂飞魄散,也便可以说作阵眼已破,已经惨被压制了许久的山水气运,就必然触底反弹,会有这般一泻千里之势,也就理所应当。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网络上一篇不知作者是谁的文章,以此为标题,内容不仅综合了各种渠道爆出的瑶光圣地种种恶行,甚至阐明了瑶光圣地如何有违天道,强行镇压山水气运一事,热度极高,甚至接连几日都是高悬榜首,远远甩开后续的其他文章足有十万八千里之遥。便只看势头,显然还要悬挂榜首多日,才能逐渐被其他取代。

尽管瑶光圣地也曾为此做过一些努力,却始终杯水车薪。

种种事件不断发酵之下,瑶光圣地,已经骂名累累。

大道偏颇流失之快,影响之深,实在是匪夷所思。

虽然此事是与网络的出现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按照修士所解,网络的出现,其实也与大道运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在此之外,见微知著,瑶光圣地如今声名狼藉的模样,也已经很好地警醒了其他圣地门派,家族世家,毕竟如今天道底蕴受损严重,且不说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塌,却也已经足够导致如今的世道更加艰难,就哪怕天下无多的大圣修士,也很有可能会因各种意外,忽然陨落。而若平日里再不曾加以管束手脚...

瑶光圣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寡不敌众。

便在很多人看来,如今已经被迫再无声音的瑶光圣地,已经几乎没有可能再重新崛起。

但在接连沉寂了数日过后,瑶光圣地忽然就将多年以前的一件事广而告之,就在这包含了一整个天下所有生灵在内的湖面上,再次激起了千层巨浪。

一千五百年前,在某座古界小洞天之中,曾有半部《道经》现世。而那所谓的半部《道经》,其实便是半部天书,记载有不为人知的大道真相,得之者,可窥大道运转之真理,乃是天下修行者有望成仙的唯一契机,亦是如今天道运行将要崩塌之下的一线生机所在,却被云家云温书,在从当时有幸得之的瑶光弟子手中,强取豪夺到手之后,就立刻私藏起来,更在其离开那座古界小洞天之后,就隐瞒真相,将其当众打碎,化作无数碎片散于天下各处,虽然不算彻底毁掉了世间所有修行者得道成仙的唯一契机,却如今再想将其重新找全,也是难如登天!

并且在此之外,瑶光圣地亦有言说,在其圣地之内,时至今日,也方才找回两块碎片,另有第三块碎片下落已经查明,便在那举世闻名的恶土险地东海度朔山上,而瑶光圣地也曾多番尝试,却接连失败,便断言想要将之取回,难如登天!

云温书,是为罪魁祸首!

接连两个难如登天,一个罪魁祸首,尽管瑶光圣地不曾继续言说,那所谓的一线生机,很有可能就在身为云温书遗子独苗的云泽身上,却也是天大的一顶帽子,已经戴在了他的头上。

无论瑶光圣地究竟是为转移天下人的舆论视线,方才出此下策,与天下人共享那半部《道经》之秘,还是因为知晓云泽与那无垢道体青丘狐的关系,就将姚君陨落之仇算在了这一人一妖的身上,如今的云泽与小狐狸,境况都是极其不妙。

且不说云泽,就只是这个消息传出之后方才没过几日,小狐狸是为无垢道体青丘狐的消息,就忽然变得广为人知,并且是连那座古代妖城以及那位古代侍女都被牵扯在其中,甚至就连何伟、丁启茂,都没能幸免于难。便包括云泽与小狐狸以及那位古代侍女和丁启茂、何伟在内的画像图片、种种过往、住所地址、关系往来,全都被人扒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是一如早先瑶光圣地饱受舆论风波之时,那些个恶行累累的瑶光弟子与瑶光长老一般。

尽管同样被牵扯在其中的景家、姜家、开阳圣地与皇朝,并未因而饱受舆论摧残,却也不太好过。

而其他诸如何伟、怀有俊之类没有极大背景来历的人,却是深受其害。甚至就连仙宴阁的少女修士青竹姑娘,都常常被人打扰,甚至还曾有人胆大包天,趁着四下无人之时,想要劫持曾与云泽有着密切关系的青竹姑娘,用以胁迫云泽自投罗网,好在负责镇守仙宴阁的姜家修士,以及身在学院后山的乌瑶夫人及时出现,方才制止了这场悲剧,若非如此,那位迄今为止也依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的青竹姑娘,就难免香消玉殒。

一方面是因为此间的云泽还在深山野林之中,就对于外界之事,实在是无从得知,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就算云泽可以知晓,依其如今性情,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万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青竹,就心甘情愿自投罗网,枉送性命。

甚至就连是否还能记得,远在北城南域城中城的仙宴阁中,至今也有一位青竹姑娘日日思君不见君,都未尝可知。

可即便云泽还记得那位青竹姑娘,愿意为之自投罗网,老秀才、乌瑶夫人、席秋阳、老道人,甚至还要包括开阳圣主张翼鸣在内,也是断然不许的。

种种是非,千层巨浪。

天下人都在为此哗然之际,云泽却是方才背着穆红妆艰难翻过了又一座大山,正累得如同死狗一般坐在地上,喘息声如同风箱一般,呼哧作响,满身汗水已经完全浸透了衣衫,甚至只需稍稍一拧,就会立刻滴出水来。

而在其面前的,则是一只嘴里满满当当叼着好几条春蚕的狸花猫,黑褐色斑驳交织,脖颈处的毛发格外旺盛,像是一丛狮鬃一般,并且还是十分少见的异瞳,左黄右蓝,极其好看。

前往不远处,便是一座坐落在山野之中的村落,此间正值午时,炊烟袅袅。

很显然的,这只异瞳狸花猫,便是村子里某户人家家中所养,只是因为性子比较野,方才不肯安分守己待在家里,就出现在了这条山路上,并且根本不怕人。

云泽深深喘了两口气,逐渐平复下来,曲起双腿,将一条手臂搭在膝盖上,然后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逗弄一番,顺便开口笑道:

“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猫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叫衔蝉,或者衔蝉奴,夏蝉的蝉,而不是春蚕的蚕。花阴闲卧,衔蝉扑蝶,幽戏堪娱...”

狸花猫起身躲了过去。

云泽话音当即一滞,旋即洒然一笑,并不介意这些。

大抵也是以前尚且不知小狐狸是为妖族时,被拒绝得习惯了。

而在一旁树荫下的穆红妆,则是因为手脚伤势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依然不敢随意动弹。闻言之后,当即面露意外之色。

“你还是个读书人?”

“不像?”

“不像!”

穆红妆果断摇头,略作停顿之后,又开口补充道:

“但如果跟我比起来,那你肯定是个读书人。毕竟我是没读过书的,不光笔都不会用,而且大字不识一个。”

云泽当即翻了个白眼,却也很快便就轻叹一声,将身体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顺便取了一葫土窑烧酒出来,又瞥见穆红妆忽然就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吞口水,便当即明了,就又取了一葫土窑烧酒,一边递给已经勉勉强强可以动一动手脚的穆红妆,一边开口道:

“我确实不是什么读书人,只读过一些杂书,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所以最多也就只能算是半个读书人。但你就有点过分了,好歹得认字才行,否则以后到了洞明圣地,各种灵决古经搏杀术就摆在你面前,你却看不懂,就别说修行了,选都不知道怎么选,还会惹人笑话。”

穆红妆扯起嘴角,勉强抬起手臂接过那葫土窑烧酒,又不敢动作太大,便格外地小心谨慎,顺便满脸不屑地“嘁”了一声,开口道:

“我就一个天生的泥腿子贱胚,惹人笑话又能怎么样?反正我是不要面子的!但真要惹毛了老子,大不了就是手底下见真章,牙揍掉,腿打折,就连裤裆里的那玩意儿老子都能给他直接掰断!”

闻言如此,云泽嘴角当即一抽,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

其实穆红妆的彪悍野蛮,在迄今为止已经一旬有余将近两旬时间的赶路之中,云泽已经见识过了很多次,尽管在这方面云泽也曾苦口婆心与其说过,既然是为女儿身,就最好还是不要满嘴都是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但在最初时,穆红妆其实对于云泽的指指点点,有些不屑一顾,并且每次都会义正言辞地口口声声嚷嚷着“擒贼先擒王,骂人先骂娘”的歪门邪道。直至云泽说得多了,穆红妆方才因为觉得厌烦的缘故,就总会满口答应下来,却也始终改不了这种习惯,张嘴闭嘴都是老子,动不动就要直接掰断,就每次都让云泽莫名其妙的一股恶寒。

一口酒喝完之后,云泽也已经懒得继续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便只能开口道:

“识字这件事其实还是有些必要的,以后等你可以自己下地走路的时候,我教你。”

说完,云泽就不再理会穆红妆究竟是个什么反应,抬头看着远处村庄里的袅袅炊烟,一边喝酒,一边休息。

穆红妆倒也不曾开口拒绝,毕竟识字这件事虽然只是小事罢了,但却事关重大,尤其从此往后就不再只是固守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基本不会用到读书写字,就算偶尔需要用到,丢了面子也不怕。可一旦身为洞明弟子,尤其还是拜入老秀才门下,也就意味着穆红妆的面子不再只是自己的面子,倘若再因不会读书写字就惹了笑话出来,会被取笑的,也就不止穆红妆独自一人,甚至还会牵扯到老秀才,牵扯到洞明圣地。

便不再作声,小心翼翼举起葫芦喝了很小一口那味道极好的土窑烧酒,咽下之后也会抿着嘴巴,细细回味许久,才会再喝一小口。

以前还做山贼的时候,酒水可是极其奢侈的东西,就哪怕穆红妆十分爱喝,却也不得不将买酒的钱全部省下来,换成米面粮油这些十分必要的东西,就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机会在山下的村镇当中蹭一些酒喝,而其他时间,就只能强忍着。

做山贼做到了这个份儿上的,穆红妆也是独一家。

也便每次喝酒,这个张嘴老子闭嘴老子的女人,都会十分珍稀,并且每次都不会多喝,三口五口最多,过了酒瘾便罢,所以一葫酒能喝很长一段时间。

赶路至今,这才是云泽给她的第二葫酒。

这次也是,穆红妆只喝了很小很小的三口酒,就不再继续多喝,毫不客气将剩下的土窑烧酒全部藏入气府之中,就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假寐休息。

正午的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斑斑点点洒在地面上。

那只有着左黄右蓝异瞳的狸花猫,早先在躲开了云泽的逗弄抚摸之后,气势并未远离,而是蹲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依然口中叼着满满当当的几条春蚕,目光盯着云泽看了许久,眼见两人不再继续说话,便脑袋一仰,嚼也不嚼,就将嘴里的几条春蚕,尽数吞入腹中。

眼见于此,原本还在尽量放松以便尽快恢复体力的云泽,喝酒的动作当即一顿,旋即面色微沉,心神紧绷,死死盯着面前这只看似寻常凡兽,却显然并非如此的狸花猫。

尽管这一旬有余将近两旬时间的赶路,一直平坦顺畅,没有再出现任何意外,当然主要也是因为穆红妆就是生在这片山野之间,便对于这附近的很多山都可以说是熟稔于心,一条又一条山路,走哪个方向会遇到山贼拦路,走哪个方向会进入村庄小镇,又或是哪条路绕远难行,哪条路好走且近,全都了如指掌。也正因此,云泽才能接连躲过一伙又一伙山贼拦路,尽管也是因此走了许多远路,花费了许多时间,却也始终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意外。

可穆红妆虽然生在这片山野之间,长在这片山野之间,但其实真正走过的距离并非很远,所以翻过的高山也并非很多,尤其是自从昨日开始,就已经走出了穆红妆有所了解的范围,也便是说,再接下来的很长一段路,依然不会很好走。

有且仅有的,就只是一个大致的方向罢了。

也正因此,云泽才始终不敢放松心神,时时刻刻保持着应有的小心谨慎。

尤其是如穆红妆所言,在这条通往洞明圣地的道路上,除却那些落草为寇的恶匪山贼之外,还另外有着许多野修散修,也会为了那些对于修行有着一定裨益的猪马牛羊,就专程守在那些洞明弟子有着很大可能会沿途经过的地方,随时等待将其活捉也或直接斩杀。

而诸如此类的野修散修,大多都是有着足够的底气,修为境界极高,甚至要比那些总喜欢以多敌寡的恶匪山贼还要难以对付。

眼前的这只狸花猫,很有可能便是那所谓的野修散修。

云泽依然坐在原地,却也已经不留痕迹暗自垂下手腕,以衣袖遮掩龙口剑的存在,凝神戒备。

“妖族?”

还在假寐的穆红妆,闻声如此,便当即睁开双眼,很快便就意识到眼前的狸花猫很有可能并非凡兽,就立刻伸手抹过气府所在之处,取出了那柄寒光映月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异瞳狸花猫目光扫过穆红妆,旋即看向云泽暗自垂下的手腕,眼眸之中露出人性化的讥讽之色,旋即晃了晃尾巴起身围着两人走了一圈,直至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便重新蹲坐下来,口吐人言道:

“一个身负四道灵纹烙印,一个手脚尽断还未完全愈合,竟然也能如此安稳的走到这里...”

异瞳狸花猫忽然嗤笑一声。

“狗屎运,着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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