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尚宫五

日光从云层里洒下来。

聒噪的蝉鸣声里,德全站在尚宫局门外,手里抱着拂尘,不住地东张西望。

映香出来劝道:“德全公公,您进去歇一会儿吧,喝杯茶。虽然小桃已经去找了,但我们大人应该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德全却摆摆手:“不碍事。咋家在这儿等就好了。”

日光毒辣的炙烤着大地。汗珠子一颗一颗的从德全的额头上落下,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终于,已经有些微微泛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穿着朱红色宫装的女子的身影。

“明尚宫,”德全忙迎了上去,笑道,“咋家正找您呢。您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阿雪笑道:“司簿司的名册有些问题,我方才去同新来的司簿核对了一下。不过,这大热天的,公公怎么不在屋里等?”说着,唤了看门的恬绿,“快给德全公公拿碗解暑汤再拿把扇子。”

“不用麻烦了,”德全又笑,“咋家不热。不过名册这种事情哪要劳您亲自出手啊?让她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阿雪看了眼德全热得通红、挂着汗珠子的脸。眼眸微微一动。

德全的脾气虽然一向算好,但今日对他这种态度已经接近谄媚讨好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阿雪给恬绿使了个眼色。恬绿找出一把扇子,慢慢扇着,带出阵阵凉风。

阿雪开门见山,笑道:“公公今日您过来找阿雪,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有天大的好事,”德全的脸上立刻又堆满了笑,眼尾都笑出了褶子,“不过具体的情况咋家不便多说,您随咋家去一趟广霖殿就可以了。”

去广霖殿?

阿雪心思一动。

看来这件事有些麻烦。

元嘉帝一向日理万机,若是一般的事托德全代为转达就可以了。如今特意要见她,恐怕不妙。

阿雪心中有些担忧,但还是随着德全去了。

广霖殿内,帘幕低低垂着,隔绝了窗外有些毒辣的日光。

冰盆里溢出的白色的雾气,在地面的阴影上蔓延。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阿雪一进门,就立刻拂身行礼。余光却悄悄刮过上首。

元嘉帝高高坐在龙椅上,眼眸半垂着,面色沉沉。想一尊有些威严的雕塑。

寂静在冰凉的地板上铺开。

元嘉帝垂眸看了阿雪半晌,忽然笑道:“这两年你把司簿司管理的很好。如今成了尚宫,可还习惯?”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阿雪一时间弄不清楚他的意思,只笑道:“托皇上和后宫诸位娘娘的福,一切都好。”

“你不必奉承朕,这是你自己的能力,”元嘉帝笑了笑,“你是个有才有能之人。这一点从你把司簿司管理的井井有条就可以看出来了。既如此,朕有一件差事想要派你去做。”

风轻轻的吹着,蝉鸣声在透明的日光里融化,像树叶上的一颗颗水珠,交错着滴落。

露华宫里,郁婕妤正躺在绣榻上小憩。有些聒噪的蝉鸣声钻入他的耳中,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一片近乎透明的、有些刺眼的日光落入她的眼眸中。

日光正盛。半开的窗子里,树梢上的枝叶透着一种透明的、流淌着的碧绿。

她忽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娘娘,您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郁婕妤转过头,只见秀雯拿着一把团扇慢慢摇着。

熟悉的、华贵的陈设。桌案上还摆着一只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支娇艳欲滴的红芍药。

记忆慢慢回笼。

如今是元嘉九年,而不是裕安元年。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她支起身子坐了一会儿,问秀雯:“皇上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秀雯笑道:“皇上已经派德全公公把明大人唤到广霖殿去了。看样子是被您说服了呢。”

“本宫都那样掰开了揉碎了同他说了,他若是还不听,那这龙椅很快就该换个人坐了。”她冷冷嗤笑一声。

“娘娘,您慎言,”秀雯忙道,“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郁婕妤冷笑,“实话难听,好听的都是奉承话。再说,只要郁氏一族还在,他就一日不敢动本宫。”

“他一面防着本宫出身的郁家,一面又不得不依靠它巩固自己的权力,”郁婕妤望向窗外,“就像他一方面忌惮怀雁郡王手上的兵权,一方面又不得不靠着人家镇守北疆。”

他这个人,最会权衡利弊了。

为了权力与他的大局,他能忍旁人之所不能忍,也能为此装作耳聋眼瞎。

哪怕真相、凶手就在他眼前。

“把本宫的绣绷拿过来吧,”郁婕妤道,“还有一点,本宫想赶在如意的生辰之前绣完。”

秀雯的神色有些奇怪,但还是听从吩咐把绣绷拿了过来。

那是一只小巧的肚兜,上面绣着精致的如意云纹。

郁婕妤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上面的刺绣,低低说了句:“秀雯,你说如意会喜欢的,对吗?”

秀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公主一定会喜欢的。”

郁婕妤看着这肚兜上还没绣完的如意云纹,却不由得想起三日前在广霖殿同元嘉帝的谈话。

“皇上,您尝尝这羹汤,是妾让人刚煲的,”她拎着食盒过去,把它放在桌案上,笑道,“臣妾想着,您看奏折看了一天肯定累了,不如先喝一碗、歇一歇再看。”

元嘉帝先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才放下手里拿着的奏折。

“没想到爱妃也会特意让人煲了汤亲自送过来,”他似笑非笑道,“真是让人意外。”

“这有什么可意外的?”

说着,她打开食盒。浓郁的鸡汤的味道瞬间飘了出来。

她拿出一只小碗,拿着汤匙为他盛汤。

他却笑了笑:“毕竟自从如意夭折后,爱妃可就再没对朕如此温柔小意过。”

她的手不由得一顿。

几点汤汁溅到桌案上。

她连忙掏出帕子擦干净,然而,油渍却像是怎么也抹不去的污点和疤痕,渗透进桌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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