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一旁忽传来一声怒喝。
小内侍一惊,暗骂一声,急忙松手甩开阿雪,急急地朝竹林里冲。
两边窜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跟在他后面追进竹林。
阿雪一个踉跄,勉强在河边站稳。
“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阿雪回过头。
是沈流云。
后面跟着颜如玉。
阿雪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赌对了。
“要不是我恰巧和大公主一道过来醒酒,你今晚就要给淹死在这儿了,”颜如玉道,“你不在玉才人身边待着,大晚上地跑这里来做什么?”
“有个小宫女说春兰姐姐崴了脚,叫我过去。”阿雪低着头如实道。
“叫你过去你就过去,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老实听话呢,”颜如玉叹气,“就算出去也好歹找个人陪着。”
阿雪只得低头认错:“阿雪知道了,多谢颜惠人教诲。”
河岸边的风很是有些冷。
白霜似的月光似乎都被这风吹得散落一地。
春兰默默跪在地上。
她怀里的孩子早就给红蕊抱走了。
红蕊找了个流苏逗他玩,他又咯咯笑了起来。
似乎半点没察觉到方才的危险。
春兰垂着头,只静静盯着膝盖前的一小片草地。
颜如玉弯下身子:“你呢?谋害皇嗣,可是大罪。背后可有人指使?”
春兰低着头,不出声。
“春兰,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颜如玉道,“你该知道掖庭局那种地方,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只是到时候到底是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还是用炭火烙,那可就不一定了。”
春兰俯首:“奴婢无可奉告。”
颜如玉摇头:“看来你对你背后的主子可衷心的很呐,只是可惜了玉才人,那么相信你,如今怕是要被你连累了。”
春兰神色微动,仍咬着嘴唇不说话。
惨白的月光照在她脸上,仿佛融化了她的灵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也是空洞的。
月光在草地上匍匐,冷白的月光浸透了竹林的根部。
竹叶相互摩挲,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老实点儿。”
几个小内侍把方才那个给押了出来。
那人不断扭动着身子,恨恨地盯着她们。
“你为何要害明雪?”沈流云问。
小内侍把头一扭,也不说话。
沈流云却蹲下身子,用手指捏住他的脸:“本公主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沈流云身边的红蕊道:“这是从前秋美人身边的德贵,后来被抓到赌钱给关到掖庭局去了一阵子。您大概是在去年秋猎的时候见过他。”
“你现在在哪儿当差?”沈流云问。
德贵不说。
“是在明空阁钱宝林身边,”颜如玉道,“前几日我还见过。”
“是钱宝林让我这么做的,”德贵忽然嚷起来,“她说她一直看秋美人不顺眼……春兰也是,她也是被钱宝林收买的!”
颜如玉看了沈流云一眼,后者摇摇头。
于是她一挥手,春兰和德贵便被押了下去。
月亮慢慢往西边坠去。
灰黑的云压着屋顶,把所有的光都遮去。
中秋宴平白生了许多事端,早早便散了。
沈流云等人把事情像元嘉帝如实禀报,元嘉帝大怒,下令严惩二人、严查此事。
玉才人听了事情的原委又惊又惧,再加上本就在病中,竟一下子晕了过去。
玉华宫里,窗外的叶子落了,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稀疏的叶影映在素白的窗纸上。
屋内,灯影幽幽。
阿雪端了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又掏出帕子给玉才人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玉才人缓缓睁开眼睛:“……是你啊,明雪。”
阿雪端了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才人,太医开了药,刚煎好的,喝一些吧,别再想了。”
玉才人却摇摇头:“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再喝。”
沉默落在地上,寂静在空气里发酵。
阿雪用勺子搅拌着漆黑的汤药,发出一点轻微的陶瓷相互碰撞的声音。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要,不劝说,也不催促。
沉默,有时候或许是最好的安慰。
“春兰她当真……”
忽地,玉才人出声。
“春兰姐姐确实要捂死秋美人的孩子,”阿雪道,“我亲眼所见。”
“……”
玉才人攥紧拳头,不多时,又一下子松开。
眼泪从眼眶里滑了下来,濡湿枕巾。
“是我的错,”玉才人忽然哽咽道,“是我不争气,是我害她走上这条歪路的……都是我的错……”
阿雪不说话,只低着头看着碗里的药。
眼泪一滴滴滑落,药也一点点凉了。
但玉才人并不打算喝。
“明雪,带我去看看她吧,”玉才人道,“我想再见她最后一面。”
灰黑的夜色是最好的面纱。
玉才人换上珠纱的衣服,和阿雪进了掖庭局。
牢房阴冷,冰冷的水珠从房顶坠落。
滴答、滴答、滴答,仿佛死亡的脚步声。
牢房里有一股难闻的霉味,混合着酸臭的气息,在湿冷的空气里发酵、沉淀。
春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一眼,又转过脸去。
“明雪,”春兰背对着两人,“你先让才人回去吧。我……不想见她。”
“春兰……”玉才人双手抓着牢房的栏杆,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才人,是我愧对于您,”春兰道,“是我心思狠毒,是我忘恩负义。”
“从今往后……您把我忘了吧。”
“我与您,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
事实摆在玉才人面前,她没法再说一句“我不相信”。
她只静静站在那儿,望着春兰瘦削的背影。
水珠缓慢坠落,滴答、滴答的水声计算着时间,也模糊了时间。
“到了到了,时间到了,”一个内侍在外面催促“快点儿出去。”
玉才人猛然惊醒,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她大概再也不会见到春兰了。
春兰闭着眼睛,任由黑暗和冰冷将自己吞噬。
熟悉的水珠滴落的声音一遍遍提醒着她,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
是阿雪。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春兰笑了笑:“明雪,从今往后,才人就托付给你了。”
“还有……”
“好好活下去。”
说完,她的动作顿了一下,身子直直地往一边倒去。
待阿雪唤了牢头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