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落了一地。
晚风簌簌地吹着。门前泛黄的灯笼来回摇晃,灯笼里的烛光也明明灭灭。
盈彩胳膊上挎着一个食盒,走到掖庭局的牢房前面。
“干什么的?”看门的小内侍拦住她。
盈彩从袖子里摸了两块儿银子,塞到小内侍手里,笑道:“我过来给金掌簿送些吃的,还望公公通融一二。”
小内侍掂了掂银子,把拦住她的手拿开。
盈彩立刻又笑:“多谢公公。”
“快点儿出来啊。进去左拐第九间,不要乱跑啊。”
“我知道的,不会叫公公为难。”
盈彩提着食盒,进了掖庭局的牢房。
窄窄的石阶高低不平,一直铺到最底下。地面上生了些青苔,带着湿冷的水渍。
盈彩按着方才那小内侍的话,一直往前走。远远地,终于看到了金夏的背影。
“金掌簿。”
她忙走到栏杆前面,一只手握着栏杆:“金掌簿,您还好吗?”
火把上的火静静燃烧着,带出一点呛人的油烟味。
昏暗的光轻轻颤动。
没有人答话。
“金掌簿?”
“好?”眼前的女子终于说话了,只是声音沙哑,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托何大人的福,能不好吗?”
盈彩讷讷。
然而不多时,盈彩又道:“大人的意思是,您什么都没说过,说了的也都不作数。”
“可是他们连证据都搜到了。我现在推翻口供,又有什么用?”
盈彩想了想:“总之,郡主会让人处理的。您只要按着大人的话做就行。”
“可谁能保证你们大人不会再害我?你看看我,现在被她害得还不够惨吗?”说着,她冷笑一声,“我不信她。”
盈彩咬咬嘴唇,一时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滴答、滴答。水珠从屋顶落下。
昏暗与静默混合在一处,铺开、蔓延。
“好了没?”
外面传来方才那小内侍的声音:“送个饭,怎么磨磨唧唧的?”
盈彩一听,顿时有些慌了神:“之前的事是我们大人不好,可现在大人是真的想救您出去的。有淑妃娘娘和郡主作证,您……”
忽然,盈彩的话顿住,脚步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你不是金掌簿?”
昏暗的火光映出一截儿白皙的脖颈,再往上,耳垂上挂着金夏平日里时常戴的一对祖母绿耳坠子,摇摇晃晃。
眼前的女子偏过头,露出的却是,半张陌生的面孔。
她弯起嘴唇轻轻笑了笑:“你发现的好像有些太晚了。”
夜色越发浓烈起来。
风越刮越大,带着些许哨声,
何典簿推开窗子,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被风吹落的树叶。
盈彩怎么还不回来?
她有些焦急,在窗前踱步。
虽说有可能会给明雪捉住,但盈彩毕竟不是主谋。
按理说现在明雪应该带着盈彩过来兴师问罪才对。
但为什么她还不回来?
何典簿轻轻按了按心口,此刻不知为何,她的心脏跳的异常地快。
别是出什么事了……
“何大人安好。”
门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小丫头,手里还端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只细长颈的酒瓶。
但她明明没让人送酒过来……
何典簿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认出这是淑妃宫里的菱裳。
她的脑袋里顿时轰的一声。指尖也变得冰凉。
菱裳笑着说了句话,但她此刻似乎和外界隔绝开来了,听不到任何声音。
何典簿只从菱裳的口型里,辨认出对方说的是“这是娘娘赏您的”。
风把打开的窗扉吹的吱呀作响,宛如临终前的呻吟,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一点尖锐奇怪的气音。
菱裳端着托盘,一步步走到何典簿身侧,笑道:“大人还不快接了娘娘的赏?”
酒瓶用一只朱红的瓶塞堵的严严实实,然而何典簿却好像能闻到瓶子里那股浓烈又苦涩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她的头脑似乎又清明起来。
一切的感官都恢复了,争相拼命体验着最后片刻的光阴。
所有感觉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手心被冷汗浸湿。
菱裳又把托盘往前伸了伸:“何大人,请吧。”
何典簿笑了笑,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但还是牢牢握住酒瓶。
朱红的瓶塞被拔下,她的手托着瓶身,一口气倒进嘴里。
苦涩的毒酒从她的喉咙里灌下,五脏六腑顿时灼烧似的疼痛起来。
不过一瞬,她就惨白着脸倒在地上。
黑红的血从她的唇角溢出来。
滴答、滴答。血液滴落到地板上。
菱裳叹了口气,弯下腰把手指放到何典簿的鼻翼底下。
已经没了呼吸。
她站在那儿,盯着何典簿看了一会儿,终于收拾好托盘,离去。
夜风呼啸,夹杂着细雨。
雨水滴滴答答从树叶上落下。
盈彩给人带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眼泪一下子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但她只是怔怔地站着,像给胶水粘住了似的半步也迈不开。
冷汗从她的背脊滑落,她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何大人已经死了,那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她了?
暖黄的烛火似乎渗着冷意,幽幽地,像许多兽类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她下意识转过身,想要逃出去,随便逃到哪里都好。
然而,两扇厚重的木门挡住了她的脚步。
盈彩又转回来,背脊贴着木门,身体靠着门扉慢慢滑落。
然而,一抬头,她却看见何典簿的眼皮颤了颤。
眼睛慢慢睁开了。
盈彩愣了一下,跑过去,拉着她的胳膊四处看看。惊道:“大人,您没死?”
何典簿也茫然地坐起身子,伸出自己的双手看了看:“……我还活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下意识摸了摸嘴唇边上,却摸到一手黑红的血。她的脚边还滚落了一个酒瓶。
这足以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
“何典簿,你醒了?”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阿雪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她跨过门槛,慢慢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