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司簿二十三

夜色落了一地。

晚风簌簌地吹着。门前泛黄的灯笼来回摇晃,灯笼里的烛光也明明灭灭。

盈彩胳膊上挎着一个食盒,走到掖庭局的牢房前面。

“干什么的?”看门的小内侍拦住她。

盈彩从袖子里摸了两块儿银子,塞到小内侍手里,笑道:“我过来给金掌簿送些吃的,还望公公通融一二。”

小内侍掂了掂银子,把拦住她的手拿开。

盈彩立刻又笑:“多谢公公。”

“快点儿出来啊。进去左拐第九间,不要乱跑啊。”

“我知道的,不会叫公公为难。”

盈彩提着食盒,进了掖庭局的牢房。

窄窄的石阶高低不平,一直铺到最底下。地面上生了些青苔,带着湿冷的水渍。

盈彩按着方才那小内侍的话,一直往前走。远远地,终于看到了金夏的背影。

“金掌簿。”

她忙走到栏杆前面,一只手握着栏杆:“金掌簿,您还好吗?”

火把上的火静静燃烧着,带出一点呛人的油烟味。

昏暗的光轻轻颤动。

没有人答话。

“金掌簿?”

“好?”眼前的女子终于说话了,只是声音沙哑,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托何大人的福,能不好吗?”

盈彩讷讷。

然而不多时,盈彩又道:“大人的意思是,您什么都没说过,说了的也都不作数。”

“可是他们连证据都搜到了。我现在推翻口供,又有什么用?”

盈彩想了想:“总之,郡主会让人处理的。您只要按着大人的话做就行。”

“可谁能保证你们大人不会再害我?你看看我,现在被她害得还不够惨吗?”说着,她冷笑一声,“我不信她。”

盈彩咬咬嘴唇,一时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滴答、滴答。水珠从屋顶落下。

昏暗与静默混合在一处,铺开、蔓延。

“好了没?”

外面传来方才那小内侍的声音:“送个饭,怎么磨磨唧唧的?”

盈彩一听,顿时有些慌了神:“之前的事是我们大人不好,可现在大人是真的想救您出去的。有淑妃娘娘和郡主作证,您……”

忽然,盈彩的话顿住,脚步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你不是金掌簿?”

昏暗的火光映出一截儿白皙的脖颈,再往上,耳垂上挂着金夏平日里时常戴的一对祖母绿耳坠子,摇摇晃晃。

眼前的女子偏过头,露出的却是,半张陌生的面孔。

她弯起嘴唇轻轻笑了笑:“你发现的好像有些太晚了。”

夜色越发浓烈起来。

风越刮越大,带着些许哨声,

何典簿推开窗子,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被风吹落的树叶。

盈彩怎么还不回来?

她有些焦急,在窗前踱步。

虽说有可能会给明雪捉住,但盈彩毕竟不是主谋。

按理说现在明雪应该带着盈彩过来兴师问罪才对。

但为什么她还不回来?

何典簿轻轻按了按心口,此刻不知为何,她的心脏跳的异常地快。

别是出什么事了……

“何大人安好。”

门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小丫头,手里还端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只细长颈的酒瓶。

但她明明没让人送酒过来……

何典簿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认出这是淑妃宫里的菱裳。

她的脑袋里顿时轰的一声。指尖也变得冰凉。

菱裳笑着说了句话,但她此刻似乎和外界隔绝开来了,听不到任何声音。

何典簿只从菱裳的口型里,辨认出对方说的是“这是娘娘赏您的”。

风把打开的窗扉吹的吱呀作响,宛如临终前的呻吟,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一点尖锐奇怪的气音。

菱裳端着托盘,一步步走到何典簿身侧,笑道:“大人还不快接了娘娘的赏?”

酒瓶用一只朱红的瓶塞堵的严严实实,然而何典簿却好像能闻到瓶子里那股浓烈又苦涩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她的头脑似乎又清明起来。

一切的感官都恢复了,争相拼命体验着最后片刻的光阴。

所有感觉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手心被冷汗浸湿。

菱裳又把托盘往前伸了伸:“何大人,请吧。”

何典簿笑了笑,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但还是牢牢握住酒瓶。

朱红的瓶塞被拔下,她的手托着瓶身,一口气倒进嘴里。

苦涩的毒酒从她的喉咙里灌下,五脏六腑顿时灼烧似的疼痛起来。

不过一瞬,她就惨白着脸倒在地上。

黑红的血从她的唇角溢出来。

滴答、滴答。血液滴落到地板上。

菱裳叹了口气,弯下腰把手指放到何典簿的鼻翼底下。

已经没了呼吸。

她站在那儿,盯着何典簿看了一会儿,终于收拾好托盘,离去。

夜风呼啸,夹杂着细雨。

雨水滴滴答答从树叶上落下。

盈彩给人带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眼泪一下子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但她只是怔怔地站着,像给胶水粘住了似的半步也迈不开。

冷汗从她的背脊滑落,她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何大人已经死了,那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她了?

暖黄的烛火似乎渗着冷意,幽幽地,像许多兽类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她下意识转过身,想要逃出去,随便逃到哪里都好。

然而,两扇厚重的木门挡住了她的脚步。

盈彩又转回来,背脊贴着木门,身体靠着门扉慢慢滑落。

然而,一抬头,她却看见何典簿的眼皮颤了颤。

眼睛慢慢睁开了。

盈彩愣了一下,跑过去,拉着她的胳膊四处看看。惊道:“大人,您没死?”

何典簿也茫然地坐起身子,伸出自己的双手看了看:“……我还活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下意识摸了摸嘴唇边上,却摸到一手黑红的血。她的脚边还滚落了一个酒瓶。

这足以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

“何典簿,你醒了?”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阿雪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她跨过门槛,慢慢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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