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司簿十二

黯淡的月光从云层里落了下来。

落在地上,凝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阿雪收回目光,任命地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名册,把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的和尚且能辨认的分开。

“听说我们明司簿今日好大的官威,”乔若拎着一个食盒走进屋子里来,笑道,“外面都这样传,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雪抬起头,叹了口气:“还不是司簿司的那堆破事儿……”

她把白日发生的事说了。

“她们这是打定主意要叫你成一个空壳儿司簿了,”乔若道,“若底下人都不听你的,重修名册一事推行起来必定困难重重。”

“谁说不是呢。今日你是没看见,何典簿和那个金掌簿,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但凡我态度稍稍软了些,就只能给她们牵着鼻子走了……算了算了,大晚上说这些烦心事做什么,”阿雪盯着那食盒,“快打开让我看看,今日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只是两碗酒酿圆子和一些玉带糕。”乔若一一端出。

雪白的玉带糕放在树叶形青瓷盘里,仿佛绿叶上落了一片薄薄的雪。

“你不是一向不大爱吃玉带糕吗?今日怎么想起来拿它当宵夜?”阿雪好奇道。

“谁叫它有个‘步步糕’的别名呢?”乔若笑道,“今日我顺利入职司计司,你也接到了司簿司的任命文书。就当取个好兆头吧。”

阿雪捡了一片玉带糕尝了,果真是薄如纸、柔如云、甜如蜜。只是口感干且过于甜,不能再吃第二口。

她忙灌了口茶,问:“那你呢?今日在司计司过得怎么样?”

乔若也叹气:“除了忙,就是累,别的倒还好。只是……”乔若皱皱眉头,“我总觉得她们有些事情防着我。”

“不防着你才不正常呢,”阿雪道,“原本就是淑妃的地盘儿,要是对我们两个新来的亲亲热热、半点不防备,这才说不过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毕竟贤妃娘娘那边还要交代。”

阿雪随手扒拉着一摞账本,笑道:“既然要防备,那让她们都防备着就行了。”

风轻轻一吹,细密的雨丝就从云层里飘下来。从朱红的柱子中间穿过,打湿了司簿司长廊的地板。

两个小宫女各抱着一摞文书,边走边说笑。

“听说明大人刚刚唤了素槿过去。”

“去做什么?”

“好像是让她帮着修订名册。看样子,素槿是得了明大人的青眼了。”

妙秀从后面追上来,皱眉:“你们说什么?”

“我们说素槿交了好运,”方才说话的那个宫女看着妙秀冷笑一声,“同样是看管账本,人家素槿可和你很不一样呢。”

“指不定月钱也要升上一升了。”

另一个也帮腔。

说着,都笑了起来。

也怨不得二人落井下石,实在是妙秀平日里一贯喜欢躲懒,把事情都推到旁人身上。

妙秀却攥紧拳头。

凭什么?

她狠狠瞪了阿雪的屋子一眼。

同样都是看管账本,怎么素槿就交了好运?而她昨天就给罚了银子?

两人见妙秀是真气了,对视一眼。

可别因为她们随口说的话惹出了什么乱子。

“你先别急,”方才那宫女又道,“我好像听说,素槿一大早就去明大人那儿自己领罚了。指不定明大人是看她诚心认错,有意给她将功折罪的机会。”

“妙秀,你也可以呀,”另一个也道,“你找明大人好好说说,认认错。明大人看着不是那等不好说话的,说不定她一心软,也让你将功折罪了。”

将功折罪?

妙秀心里却不这么想。

定是素槿在明司簿面前说了什么。

指不定她把错儿都推给了她呢。

平时这种事儿,她又不是没做过。

妙秀冷笑。

素槿既然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了。

待两人走后,妙秀转头去了金掌簿那里。

灯火轻轻晃着。

雨丝从窗子里飞进来,打湿了窗边桌案上放着的纸张。

“你说,素槿投靠了明司簿?”金掌簿沉下脸色。

妙秀点点头,把早上碰到的事情说了。

“会不会是离间计?”何典簿想了想,“明雪新官上任,见我们都不听她的,说不定就想让我们互相猜忌,好趁乱控制整个司簿司。”

雨珠从屋檐上挂下,落在地上,带出轻微的水声。

风把烛火拉成长长的一条,往旁边斜去,似乎将要熄灭。

“确实有可能,”金掌簿想了一会儿道,“那素槿该怎么办?虽然何大人您如此说,可我也不能再放心让她参与我们的事了。”

何典簿也皱着眉头,有些犹豫。

窗外的雨飘着,在树叶上沾了一层细小的、透明的水珠。

现在,妙秀应该已经知道素槿过来她这里的事了。

昨日,阿雪听到账本是妙秀和素槿一同管的,这个计划就有了雏形。

风卷着厚密的灰云,西边天空露出晶蓝的一角。

雨渐渐停了。

阿雪收回目光,向素槿笑道:“这一摞名册就麻烦你了。”

“明大人哪里的话,”素槿也笑,“能帮上大人您的忙,是奴婢的荣幸。”

“昨日妙秀说,这名册是在你保管的时候受潮、晕了字迹的,我便想今日也唤了你过来,罚你的月钱。”

说着,阿雪又笑:“谁知今日见了你,才知道你是个细心的人。想来这名册受潮的事,和你关系不大。”

“你只帮我把这些重新抄一份,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若是抄的好,我还要给你些赏钱。”

素槿听了,不疑有他,忙笑道:“多谢明大人。”

说完,便提着笔,低头唰唰的抄了起来。

阿雪随手拿起一把团扇,慢慢摇着。

目光从窗外望去,落到斜对面金掌簿的屋子。

不患寡而患不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的法子再简单不过,也再容易看透不过。

但便是看透了,又如何?

对于一群为着一点浅薄的利益纠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只要稍加引导、稍加暗示,她们就会在情绪的引到下,在一遍遍的自我暗示里信以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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