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的茶香在空气里漾开,里面还夹杂着一点香甜的糕点的味道。
“那今日你们烧的是什么书呢?”乔若往嘴里塞了一块芙蓉糕,想了想,又道,“不对,按照你们司籍司这些女官的脾气,应该哪本书都不会烧。那烧的是……”
阿雪笑笑。
藏书阁里,日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却给高高的书架挡着。
细小的灰尘在日光里慢慢漂浮。
“可若是高大人发现书不对怎么办?”金典籍问。
她们原本打算用一些白纸装订成书册糊弄过去。
阿雪想了想:“民间有一种印刷术,就是把文字先刻在木板上,然后再用墨印刷到纸上。”
“这个我听说过,”郑司籍道,“可如果全都印出来,时间根本来不及。”
“谁说我们要全都刻出来了?”阿雪笑道,“只挑个四五页,然后一遍遍重复着印上去。他们便是检查,也不可能把一百三十二本都看一遍,最多随手翻翻。”
“若是还担心他们会发现,那最上面和下面我们就放几本手抄的完整的书,这些印出来的只充在中间就好。”
后来也果然如此,掖庭丞根本没想着要一本本检查。
乔若听了,笑道:“古人有‘滥竽充数’一说,到了你这里就成了‘滥书充数’。你说你,这小脑袋瓜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是揪掉了不少头发换来的,”阿雪说着,掀起自己的刘海给她看,“你看,是不是少了不少头发?”
乔若假装凑过去看,却偷偷伸出手,轻轻揪掉一根,顿时笑道:“果然少了。”
说完,立刻逃开。
只留下半篮子芙蓉糕当做“赔罪礼”。
日升月落。
风轻轻一吹,推开了灰黑的云,就露出里面金色的日头来。
次日早晨。
阿雪刚一跨过司籍司的门槛,就猛然嗅到空气里有一股古怪的气息。
她同几个同僚打招呼,她们也只淡淡应声。
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悄悄用眼睛瞥她。
一见她看过来,又立刻转过头去。
阿雪不明所以,只到往常坐的桌案边坐下。
“明大人安好,”晴霜却忽然走过来笑道,“尚宫局的觅蓉姐姐早上过来,说王尚宫看您昨日差事办的好,唤您过去说要给您赏赐呢。”
尚宫局?
尚宫局旳风评,阿雪略有耳闻。
难怪她的那些同僚都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再加上昨日焚书、许掌籍离开两件事。
她们大抵是把她当做和尚宫局沆瀣一气的了。
但那些书……她又不能同她们说明实情。
阿雪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只笑道:“那等我把这册子核对完了就过去。”
“既是得了赏,明大人您还是快些过去吧,”任掌籍忽然走过来,语气里颇有些阴阳怪气,“万一得了王尚宫的青眼,可就不用在司籍司里坐这冷板凳、核对这些册子了。那些书也可以少烧几本。”
旁边几个女官都悄悄竖起耳朵,要听阿雪怎么应对。
阿雪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出声。
那些书的事肯定不能说出去。
任掌籍又一贯是个炮仗脾气,她在气头上的时候越跟她吵,她炸的越厉害。
若是吵起来了,再有好事者告到张尚仪那里去,说不定还会影响日后的晋升。
阿雪提着笔沾了沾墨,伏在桌案上圈圈画画,默默核对起了自己的册子。
任掌籍盯着她看了半晌。
见她一句话不说,顿时感觉想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只气得在一旁跺跺脚。
“我跟你说话呢!”
阿雪仍看她的册子,并不理会。
旁边几人见无戏可看,也都摇摇头,继续看各自手上的文书去了。
“任大人,”晴霜劝和,“这尚宫局一向与我们不怎么来往,明大人这一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任掌籍却不领情,只抱着手臂冷哼一声:“都说是赏赐了,哪里还能有什么不好?烧书烧书,还真给她烧出个锦绣堆来了。”
“任大人,明大人她也是奉命行事。”晴霜忍不住替阿雪辩解。
“晴霜,你怎么总帮她说话?”任掌籍不满。
“大人,奴婢说的是事实。”
“哼,事实,就知道事实。”
说着,任掌籍一跺脚,冷哼一声,扭头离开了。
“明大人,”晴霜又过来劝阿雪,“您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也别跟任掌籍一般见识,任掌籍她就是这个脾气。”
阿雪点点头,笑道:“这没什么的。你放心忙你的事去吧。”
晴霜放下心,应下,刚要走,不远处就又跑过来一个小宫女:“晴霜姐姐,尚宫局旳觅蓉姐姐又过来了。说是若是明大人来了,就请她赶紧去尚宫局一趟。”
阿雪无奈,只得放下手里的册子,跟着觅蓉往尚宫局去。
“明大人,烦您在这儿稍等片刻,”觅蓉把阿雪带到一间屋子里,给她倒了茶,“王尚宫有些急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阴影里,只有几支蜡烛微微摇曳着火光。
阿雪百无聊赖的坐着。
她和尚宫局旳人一向没什么交集,王尚宫好端端地为何要赏赐她?
屋外,不知从哪儿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缓慢的,像逐渐逼近的脚步。
然而,许久,还是没有一个人过来。
浸泡在大片的阴影里,阿雪的内心不受控制地感到一丝焦急。
“明典籍。”
忽然,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
阿雪回过头,后面却站着一个脸生的宫女。
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唇边带着两个梨涡,看着很是讨喜。
整个人也一同浸在灰黑的影子里。
“你是……”
“明典籍安好,”那宫女笑道,“我是淑妃娘娘身边的,您叫我忆梅就好。”
忆梅。
阿雪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仔细一想,还是从前在掖庭局的时候,孙姑姑同她们提过一嘴,说淑妃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忆梅,从前就是从掖庭局出去的。
既是淑妃身边的人,为何又会出现在尚宫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