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何以报怨

阿雪回忆起午时情景。

她因着放完纸鸢一时卸了力,身子十分疲惫,没立刻去吃饭,只随意找了处阴凉清静的墙角休息。

清风阵阵,鸟鸣声声。

谁成想,迷迷糊糊间恰好听到了李雪柳和阿芳的对话。

“上次绣花样子的事儿,你去和明雪道歉吧,我需要你和她交好。然后你吃过饭,把这汤拿过去给明雪。你们两人一人一碗。”

“可是……”

“放心,就是普普通通的木耳带鱼汤,没加别的。我表兄让我给我的姐妹们分掉,但她们都不爱喝,就便宜你和明雪咯。”

“我怎么有脸……”

雪柳冷笑:“你若是觉得现在没脸过去道歉,那出了这个院子,我就让你觉得再没脸活着。”

阿芳怯懦应下。

木耳和萝卜同食易过敏。1

阿雪从前似乎听母亲提起过。

于是,中午那碗饭她一口没吃。

但她也没提醒阿芳。

她差点害得她没法参选。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2

人该为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阿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眼里的光似乎也一点点暗了下去,瘫坐在地上,像一具没有魂灵的木偶。

但……

阿雪轻轻叹了口气。

她摸摸阿芳的头,放轻声音:“回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去水芸县找赵家铺子的玉容绣坊的掌柜娘子,就说是我介绍你去的。好好干,没人敢带走你。”

她清楚李雪柳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知道她那股子疯劲儿。

无所依仗的她们都不是李雪柳的对手。

没有钱财、没有人脉、没有或不如没有父母。

不丢掉良知、折断脊骨,又能如何?

“只是下一次,不要再这样做了。”

阿雪自嘲笑笑。

她这真是不合时宜的心软。

不过,若是她在阿芳那种处境之中,恐怕也是会做出同样的事。

所以……给她个机会吧。

活下去的机会。

阿雪安慰自己,那掌柜娘子是个厉害的,心思不正的在她手里讨不了好。

即使阿芳日后心思不正,也有人能治得了她。

“阿雪?”阿芳忽然仰起脸,脸上布满泪痕。

她望见阿雪垂下的眼眸,清澈又温柔,仿佛清泠泠的冰湖,又好似春风吹皱的绿水。

阿雪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脊,很轻,也很温柔。

她什么都知道。

心里一片酸涩,眼泪再次从阿芳的眼眶里溢出来:“阿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嗯。我知道。”

声音很轻,散在午后微凉的风里。

……

斜阳日暮之时,采选才终于结束。

上午入选的二十人里,只有八人通过第二轮考察。

阿雪和雪柳都在其中。

“嘉汝之才德,望汝之恭谦。入选之荣名,锦绣之前程,”张姑姑手执书卷,念诵祝词,“望汝等今后谨言慎行,福慧双增。”

“多谢姑姑。”

八人在堂前一字排开,一同行礼。

“好了,”张姑姑把手里的书卷交给婢女绿玉,笑道,“你们八人这几日就在家中好好准备,收拾行礼,三日之后会有马车来接你们入宫。若没有别的事就都回去吧。”

“姑姑,且慢。”

阿雪忽上前半步,噗通一声在堂前跪下。

张姑姑一惊,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摇摇头:“明雪,你还有什么事?”

“阿雪恳求姑姑让明雪这三日都住在县衙。”

这倒是与预料之中不同。

张姑姑不解:“这是为何?”

阿雪狠狠咬了下舌尖,红了眼眶:“阿雪害怕这三日惨遭欺凌。阿雪敢发誓,若是阿雪今日踏出县衙半步,不到三日,定成残废,哪里还能入宫侍奉贵人?”

说着,她轻轻看了雪柳一眼,又受到惊吓似的赶忙垂下头。

“你且详细道来。”

阿雪坐在地上,撩起裤腿,腿上一道青紫见血的三指粗的棍痕横亘在白净的皮肤上,甚是骇人。

身侧,有胆子小的女孩子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今日早上阿雪出门参选时被人打的,那人还夺了阿雪另一只纸鸢,阿雪险些不能参选,”阿雪又跪在地上,“还请姑姑可怜阿雪!”

张姑姑叹息一声:“那人是谁?”

“回姑姑的话,正是同阿雪一道入选的李雪柳。”

“明雪,你休要血口喷人!”

雪柳怒极反笑:“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平日里言谈之间也时常讥讽我,今日见我入选,竟倒打一耙。既然如此,你也别怪我不客气!”

雪柳也噗通一下往地上一跪:“姑姑,我要举报明雪私德有亏,与多名男子有染,且平素时常在言语之间奚落我。我有人证!”

“就是永水巷的阿蓝和玉街坊的阿勇。”

张姑姑揉揉太阳穴,疲惫道:“绿玉,你去找……不,先把崔县令和王、李二位姑姑请来。”

天色渐渐暗了,天边坠着几颗星子,闪着黯淡的光。

县衙里,烛光一盏盏亮起。

——啪!

惊堂木一拍,烛火微微颤动。

崔县令抚着胡子:“你们两个,说说事情是否真如李雪柳所言。”

刚被带来的阿蓝抢先道:“回大人的话,确实如雪柳所言。这明雪平日里仗着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时常在言语间嘲笑雪柳和我,说些什么如‘燕雀’‘鸿鹄’之类的我们听不懂的话,”她又刮了旁边跪着的阿勇,“不仅如此,明雪平日还时常出入花街柳巷,不知是做什么勾当的,阿勇就看到了好几回她和男子拉拉扯扯的场景。”

阿勇忙接话:“确实如此。前日,还有大前日,我晚上摆完摊子收工回家,都看见明雪和不同男子调笑,姿态亲昵。”

“大人、姑姑,”雪柳立刻道,“明雪这样私德有亏的人实在不配入选啊,还望姑姑三思。”

崔县令又问一侧跪着的明雪:“你有什么好说的?”

“回大人的话,”明雪不急不慌,“阿雪的证据就在李雪柳身上。今日早晨,她来夺我纸鸢、对我拳打脚踢之时,阿雪曾咬破了她的手,现在她的手上还有牙印血痕。”

绿玉接到张姑姑的示意,走过去一把拉住雪柳的手,仔细查看。

雪柳的右手虎口处确实有一处快要愈合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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