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辞家

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元朝一个令汉人尴尬的朝代,但只有这个时代,故事才可以发生,这只是一个故事。一个汉人草民的故事。

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公元一二九四年),正月,世祖崩,四月成宗(铁木儿)即位,大赦天下,是年未改元。次年改元元贞。

元朝甘肃省,这个省地接西域,是元朝本部最西北的一个省。虽然地域偏僻,农业不兴,但牧业却是可以用繁荣二字形容的。因其地处在东西交通线上,商业比起前朝繁荣不少。

元贞元年秋七月,甘肃甘州路一带下起大雨,对于西北边陲的人来说,永远不会抱怨雨天,因为一年中只有在短暂的夏季才能下些雨。

茫茫的雨幕下,有一个很平凡的农家,三、四间普通房屋,一个不是很大的院落,简单而又整齐。

一个身穿白灰色长袍的青年站在窗前,青年身长六尺有余,没有北方民族那惯有的彪悍体型,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弱。他面貌清秀,虽谈不上十分俊美,但也是一表人才。青年出神地望着那缠绵不绝的雨水,左手握着一卷已经泛黄的书,右手探出窗外,任由雨珠滴落在手上,然后手指轻轻摩挲着雨珠。他的手有点不像男子的手,手指修长,很有骨感美。青年就这么默默地看着雨,听着雨。xuqi.org 海豹小说网

雨渐渐小下去了,已是哺食时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从中间的屋中走出,他缓步来到院子南角落的驴舍前,捋了捋灰驴的毛发,又抱来了一捆草料给驴子喂食。看着灰驴撒着欢儿嚼着草料,中年人微微笑了笑,转身走进屋外。炊烟缓缓的从一旁厨房的烟囱走向空中,慢慢散开,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从厨房中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楠儿、他爸,来吃晚饭了。”话音刚落,中年男子便走出房屋朝着厨房去了,他手中还拿着一块木料,时不时的看着,嘴里也不知低估什么。站在窗旁的青年方才回过神来,看看手中的书,苦笑了下,随即回道:“妈,我就到!”

厨房中,一张不大但却结实的木桌放在屋子的东边,中年男子面南而坐,他的右首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青年则坐在中年男子左首出。晚饭很简单,一人一大碗面,桌子中间放着两道小菜。天色还没有完全黑,所以屋内没有点灯。

中年男子很快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看着一旁细嚼慢咽的青年男子,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楠儿,想好日后做什么营生了吗?”

青年人闻言,停下了筷子,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又继续吃面。

中年男子见状,脸上有些愠色,却要发作。一旁的妇人拉住他的右手,冲他摇了摇头。中年男子吐了口气,说道:“我也不和你再吵了!楠儿啊,现在的读书人比不得当年,这点你要清楚。你的身体瘦弱,做不来那些重体力活儿,我当年才让你读书,好认字做个先生。前些日子,千户大人家的账房先生想收你当个学徒,结果你给人气走了。哎,现在你自己总得赚些钱养活自己啊,我和你妈不能照料你一辈子啊!”说罢又叹了口气。

青年人见说,放下筷子,依旧低着头,说道:“父亲大人说的是,孩儿惭愧。”顿了顿,又说道:“孩儿想外出游学,增加见识,好考取功名。”

中年男子闻言,沉思了一会,道:“也好,前人也有游学一说的,出门历练历练对你有帮助。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青年男子不假思索道:“选日不如撞日,雨后秋高气爽正好赶路,就明天吧。”说完,他吃完了最后一口面,起身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中年妇人看着离去的青年人,有些焦急的问道:“当家的,你真让楠儿出去?”

中年男子狠狠的点了点头,随即安慰妇人道:“孩子他妈,别太担心,帮他准备些东西吧。”

青年人回到屋中,掩上门,便抱头躺在床上。

“明天就要离开了吗?”青年人自言自语道,旋即揉了揉太阳穴,又道:“是啊,得振作了!”说罢他立刻挣扎起来,甩了甩头,摩拳擦掌,收拾了一套文房四宝,整理了几件换洗的衣服,选了几本书,又从墙壁上取下一张弩把玩了一会儿。好的弓箭对人的身体要求很高,而青年人偏瘦弱,所以他选择了弩来练习。看着手中的弩,青年人若有所思。

听父亲说他家祖籍长安,世代以木匠为生,后来遇到蒙古兵南侵,被征取为匠军,再后来便随大军来到甘州屯田。“接下来的我都知道的。”青年人喃喃道。看着窗外的夜空,“偌大的天下就没有我立身之地吗!”青年人有些激动。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他没有干体力活的资本,别人看似轻松的活儿,他做不了多久便会精疲力竭;读了十多年的书,到现在也就是一个秀才,而且这个秀才来得有些无奈,他从十四岁开始便参加院试,一共考了四次,前三次他都是满怀信心的,但都落榜而归。最后一次,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中的。那次的考题是《论中庸之道》,他本就抱着不中的心思去的,见了题目便赌气的在卷上画了一幅玄武图,随便签上大名,接着便睡上一觉。卷子交上后,便直接回家了。结果却中了,他成秀才了。那年的学政也是个不得志的儒生,心中亦满是不平。阴差阳错下看到了这张卷子,大为感叹,有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便做主将这卷子中了。而青年则对科举彻底死心了。

但他爹却兴奋了三天,“我老林家终于有个秀才了!”这个青年人的姓名便是林楠,楠木是一种实用又贵重的木料。林楠从小就喜欢这个名字的,比起那些张三、李四之类的好多了。

“也许这么多年就这一件事能让爹高兴吧”,想到这儿林楠面色有些凝重,又带些不甘。

可怜天下父母心,林楠的父母一直担心儿子的未来,但关心则乱,二人又没读过多少书,所以两代人之间就有一条代沟。其他事还好,只要一谈到林楠的前途未来,便会爆发出矛盾。林楠虽然读书颇多,也有不少见识,但只要他看到父母那不信任的目光,他的心便会隐隐作痛。“枉费了十几年的功夫寒窗苦读啊,让我懂的这么多,却又令我无处可用!”这便是林楠迈不出去的一道坎儿。

蒙古人以武得天下,很是轻文。虽然后来朝堂颁布了一系列重文的措施,但重武轻文的现象却没有取得很大的改善。元朝有一个很明确的等级制度,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而在民间也有一个十级之说: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虽然有很多大儒为朝廷所重用,但那只是上层阶级的事,一般的读书人可没有好运,普通的草民只求安稳的过日子就万事大吉了,哪里敢多想!

“好了,不想这么多了,心可以静也!”林楠将弩放下,拿来了一个书箱,将收拾好的东西都安放进去。又读了半个时辰的书,便灭灯睡觉去了。

第二天寅时,天际刚有一丝鱼肚白,林楠便醒了。升了个懒腰,便推门而出。看到父母忙碌而又蹑手蹑脚的身影,林楠的眼眶顿时有点红,平日里再怎么有代沟,这一刻在血浓于水的亲情面前都显得渺小。林楠没有说些什么,简单的梳洗下,便从屋里取出了书箱。林母见了,便说道::“楠儿,都准备好了吧,来吃早饭!”早饭很丰盛,是过年时才能吃到的饺子。林楠看着面前一大碗的饺子,心情无法言表。林母抹了抹眼中泪水,说道:“快吃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说完,转身离开了。这一顿,林楠吃的很快,也许他很久没吃饺子了,也许还要其他的原因。

出了门,便看见早已在院中等候的父母,林楠背起书箱,冲二老说道:“爸、妈,我要走了,你们保重!”

“等等,你这么还是这般猴急,东西都没带全,怎么能出远门呢!”林父这时却开口道,说罢,将驴牵了过来,接着把缰绳塞进了林楠的手中。

“爸,这驴是您来拉车的,我牵走了,您以后怎么办呢?”林楠急忙问道。

“呵呵,真是读书读傻了,我和你妈在家里有田地,我又有手艺,很快就能再买一头。你出门在外,赶路总不能只靠脚吧?这里有些盘缠,我没多大本事,就这么多了!拿着吧,推脱什么,你还是我儿子吗?”林父说完,拍了拍林楠的肩头,又指着驴背上一堆包裹说道:“这是你妈连夜准备的干粮和水囊,路上小心点。大道理我也不多说了,你都懂,别忘了就好!”

林楠此刻心情激动,放下书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父母大人保重,孩儿一定不会丢人的!”

林母见了,赶紧拉起林楠:“傻孩子,天不早了,赶紧上路吧!”

林楠背起书箱又朝二老行了一礼,方牵起灰驴离开了家门。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林母失声痛哭,林父在一旁安慰她,冲着那模糊的身影喊道:“一路小心,实在不行了就回来,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林楠头也没有回,依旧赶着路,但是他的心却紧了一下。就这样草民林楠伴着升起的朝阳,一路东行,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年的村庄。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