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掌声中，王德才清了清嗓子，顺手整理了一番放在身前的演讲稿。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怪风把他的演讲稿吹到了地板一角，背头男眼疾手快地躬身去捡，废了好大功夫才在窗帘底下找到了最后一张。
他把所有纸叠拢到一起，按页码整理好，一脸谄笑着递给王德才：“王总，您请。”
王德才一把拿过背头男递来的演讲稿，走到麦克风旁开始演讲：“各位员工们，又是难忘的奋斗的一月。下面我就这个月集团的发展和未来蓝图简单讲两句……”
卫同书抱臂靠在窗户边听了一会儿，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小赵每天都得听这些？那她确实蛮辛苦的。”
周药正盯着墙上的挂钟，闻言飞快地朝他瞥一眼：“我以为你选做实习总经理，是因为喜欢演讲。”
“哦，那亲爱的小秘书，我可不可以认为你选择成为实习秘书，是因为喜欢给我写演讲稿呢？”
“……接下来，我将宣布百迪集团五月份每月一星员工名单，”台上，王德才激情洋溢，“总经理办，卫同书！”
王德才宣布完这个名字，自己也愣了两秒，不解的目光看向台下的秘书——这个这个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卫同书”到底是谁？？
秘书的额头上已然渗出涔涔冷汗，她抽了张纸巾擦擦汗。
台下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为王总忽然停下演讲感到奇怪。
王德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里停下，只能清了清嗓子继续宣布名单：“工程部，祈仲楷……前台，蒋梓怡……”
“……以上这些员工，在这一个月里勤恳工作、努力付出，为其他员工做出了极好的表率，起到了良好的带头作用。宣布他们成为每月一星，不但是他们自身的荣耀，更是我们集团的骄傲，让我们为他们鼓掌！”
周药的视线扫过第一排等待接受表彰的员工，前台的牌子后坐着失魂落魄的蒋梓怡——如果道具解释说明无误，出现在这里的蒋梓怡注定要在四天之后被王德才杀死。
他看穿了注定死亡的结局，但没有办法改变。
周药抬手关了道具栏，在道具栏里，名为【蒋梓怡】的道具此刻变成了一个前台的名牌。
也许到了剧情该回到主线的那个时间点，名牌会再次变回蒋梓怡的尸体。
卫同书的手环闪过两道绿光，他看一眼光屏：“普通模式的任务完成了。”
周药松了口气，嘴角微扬：“是吗？任务奖励是什么？”
“普通模式通关大礼包。”卫同书说着点了一下，“哦……两个没见过的新道具。”
甚至还不如限定任务给得多。周药暗吐槽系统的抠门。
“蒋梓怡的死亡时间是6月2日，九天之后。”卫同书道，“可惜沙漏另一端不能穿到未来。”
员工们已经站到主席台上开始接受鲜花和赞扬了。周药往角落里让了让，视线落在每一个员工脸上，都能看出不同程度的疲倦，却也带着难掩的激动和兴奋。
只有蒋梓怡，她的眼眶红肿，甚至忘了接过王德才递去的鲜花。
大会在掌声中落幕，领导们退场之后，员工们笑着恭贺台上的同事。蒋梓怡没有理会同事的道喜，疾步追着领导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周药和卫同书跟上了蒋梓怡的脚步。
“王董、王总、宋总……等一下！”
蒋梓怡在电梯前追上了三个领导。
电梯还在上升，等电梯的三人无奈，只能转过身看执着的姑娘。背头男代表三人发话：“小蒋，你有什么事？”
“周启死之前给我发了一条语音消息，背景音里我听到他们部长让他必须留下来加班。”蒋梓怡说，“周启死亡，公司不能一点责任都不承担。”
背头男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烦，他耐着性子对蒋梓怡展开宽容的笑脸，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小蒋，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小周的死……我们都对小周的死感到很痛心，可是咱们公司正是发展的关键时期，爆出死亡的事情，对企业形象是有很大影响的。”
蒋梓怡抿紧嘴唇，拳头握得死死的：“至少得让部长站出来道歉。”
“小姑娘，他是自愿留下来加班导致的猝死，集团给他们家赔了一大笔抚恤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部长道歉？”王德才沉下脸对蒋梓怡说，“他的家属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替他说话？”
“我知道在网上发帖说百迪集团强迫加班害死员工的那个人是你，”王德才嗤笑一声，“你看你的帖子最后留住了吗？”
蒋梓怡愣了一瞬，眼底蓄起了愤怒的泪水：“帖子是你们删的！”
“你以为你的力量能有多大？不过一点花钱能解决的小事。”王德才不屑地哼声道，“你们部门这个月的每月一星也评给你了，年轻人，不要不知好歹。”
“可是我宁可不要每月一星！”蒋梓怡还想再说什么，电梯门开了，三人留下蒋梓怡，径直走进了轿厢。
蒋梓怡站在原地，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梓怡姐！”
周药转眸，只见小许带着笑走过来搂住蒋梓怡的胳膊：“恭喜你成为这个月的每月一星！”她见蒋梓怡眼眶红红，吓了一跳：“你……不开心呀？”
蒋梓怡勉强对着小许勾了勾嘴角：“小许，也许这里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美好。”
“嗯？”小许迷茫地眨眨眼，“什么意思？”
“没什么。”看着小许天真不谙世事的眼眸，蒋梓怡叹了口气：“我们都该早点醒悟的。我们现在的力量太弱小了，我们发声是没人听的。“
小许被蒋梓怡这番话弄糊涂了，恰好旁边有同事路过叫她过去说话，她松了口气，赶紧和同事搭话，离开了蒋梓怡。
蒋梓怡低头垂眸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地按下向下的电梯按钮。
周药和卫同书默默地跟上了她的步伐，跟着她一起来到了一楼。
接下来几天的上班时间，两人始终跟在蒋梓怡身旁。蒋梓怡因为情绪低落，工作状态也不佳，许多次想再找领导谈谈，也被不耐烦地拒之门外。两人看着她行事种种，也在日记本上一笔一划用力地倾诉着自己对周启的思念。而她写到最后总是笔尖颤抖，字也歪扭不成样子。
——5月26日，星期一，天气阴。
我好想你，可是所有人都不让我想你。
公司出了情况通报说明，里面竟然说你是自愿加班导致猝死。这简直是狗屎！狗屎！狗屎！
他们怎么能轻描淡写地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我必须要让那些丑恶的人都付出代价！
——5月27日，星期二，天气晴。
他们部长已经“休年假”了，仍然一句话也没说。
公司是打算保下他吗？
……
——5月30日，星期五，天气晴。
日记本丢了两天，今天早上又在柜子里出现了。不知道会不会是别人拿走过，但我希望看过日记的人能帮我一起发出声音。
我买了白衬衫和红颜料藏在更衣室里，预备下班之后跪在大门口。
他可以花钱删掉我一个人的帖子，但他不能花钱让所有人的眼睛闭上。总会有路过的行人拍下来上传到网上，这样，集团就必须要修改自己的说辞了。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恐怖集团。
……
6月2日，星期一。蒋梓怡死亡的日子。也是他们进入这个空间的日子。
周药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又一次靠在了卫同书的肩膀上。对方好似仍在酣梦之中，对自己无意间成了别人的人形靠枕这件事一无所知。
周药退出他的领地范围，活动了一下僵涩的肩膀，站在栏杆边俯瞰一楼大厅的情形。
两人这几天下班时间一直在二楼的文化墙附近活动，文化墙上总经理办的每月一星照片糊的是卫同书的那张视频截图，这多少让两人有并非孤军奋战的感觉。
周药去卫生间接了点水洗漱——尽管别人看不见，他还是觉得不打理一番难受得慌。等他再出来时，卫同书也醒了，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托腮看一楼的正大门。
上周五下班时，蒋梓怡在更衣室里换上了那件用红颜料泼洒过的白衬衫，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集团的大门口，终于换来了王德才松口今天和她好好谈谈。
此时上午七点刚过，蒋梓怡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大门外。
巡夜的保安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门，见她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也是一怔，叹气偷偷把她放了进来：“你这姑娘是何苦……”
蒋梓怡摇摇晃晃地起身对保安道了声谢，走进门来，在最显而易见的前台旁坐了下来。她翻开日记本，低头写今天的日记。
——6月2日，星期一，天气晴。
这几天，网络舆论慢慢在发酵，他们花了钱，不能删掉所有的照片，王德才终于答应要和我谈谈了。
希望这一次我能成功。
……
看着蒋梓怡写下最后一个句号，周药想要用笔在本子上留言“不要去”。可他知道蒋梓怡的死在沙漏时间线中是不可逆的，这种可以预见的悲剧让他倍感沉闷。
“梓怡姐，喝杯茶吧。”值夜班的是张乐乐，她给蒋梓怡递了杯茶，低声问她，“你那天……到底为什么跪在公司门口啊？”
“没什么。”蒋梓怡放下日记本，勉强笑了笑，捧起茶杯对张乐乐道了声谢。
张乐乐见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撇撇嘴，回自己的工位继续低头和别人聊微信。从周药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在说什么。张乐乐和对面说：“呿，她那本破日记，上礼拜我拿了两天全都翻遍了，她和周启的事我已经全清楚了，这会儿藏着掖着干嘛？”
周药眸光冷下来。
虽然一直都能感受到张乐乐对蒋梓怡并不友善，没想到竟是到了这样的地步。
坐了一会儿之后，张乐乐接了个电话，转身对蒋梓怡道：“王总说他快过来了，让你去他办公室等。”
蒋梓怡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起身去卫生间打算洗一把脸。
蒋梓怡离开后，张乐乐四下瞧了瞧，鬼鬼祟祟地伸手把蒋梓怡放在台子上的日记本拿了过来。
“又写写写的……”张乐乐嘟哝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两天还写了点什么……”
她随手翻了两页，目露嫌弃之色，听到脚步声渐近，慌里慌张地把日记本藏到了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