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年前自建康狼狈而走,全拜金国四皇子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兀术那贼厮所赐。
奔出建康,也是赵苟爷的不可言说之痛。
仓促而走,惊吓过度,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因御营都统制王渊,擅自将船只调往临安,致使十数万军民滞留江岸。
金兀术衔尾而至,那日,十数万军民血洒大江。
搜山检海捉赵构,言犹在耳,言犹在耳啊!
金兀术、苗傅、刘正彦皆是他痛恨之人。
痛恨程度,以金兀术为最,若不是这金贼,他一个堂堂大宋君王,如何会绝后?
一口郁浊之气吐出,站在御座之前的赵苟爷又悚然而惊。
金兀术号称十万大军,之前韩世忠也只敢堵截一下。
全歼?
这个结果有些过分了!
“如何胜的?”
压住心中的惊惧,赵苟爷扫视堂下众执政。
若那杨少安真是旷世奇才,张浚的话也不得不听了。
“不知!”
吕颐浩回答了赵苟爷的问题,韩世忠送来的劄子,专门做了蜡封。
显然是前方战事未息,需要保密。
但劄子之中,也只是提到了全歼宗弼大部,至于具体怎么胜的,怎么全歼的也是只字未提。
“不知?
如何胜的,前方不知?
荒唐!”
怒视堂下众执政,赵苟爷有种被侮辱智商的感觉。
一仗的胜负,既然报到了行在,岂能不说胜负的经过。
执政们如此作为,可是要跟李纲、宗泽一样,孩视他这个大宋君王?
每每想及李纲、宗泽的态度,赵苟爷的心里就是一阵阵的不忿。
即便不提君王,他也是大宋的康王,天下兵马大元帅。
视他如三岁顽童,那些人怎么敢?
“官家,这是韩世忠的劄子。
此战为杨少安全权,韩世忠问过,杨少安也不知是如何胜的。
此战有功之将,十许人,以淮西统制官岳飞岳鹏举为首,次功为李成,再次为京东董平。
除岳飞之外,李成、董平二人,皆有寇掠的恶迹。
韩世忠言道,此二人受杨少安感召,才临阵反正,立下大功。
此役虽不知经过,但战功已送到行在,验明金贼正身的金环,有万五之数。”
杨博跟韩世忠交流之后,两人在先请功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所以,请功的劄子,先于杨博压杀杜充的劄子几天到了行在。
只是如何全歼宗弼部,因为杨博说不清楚,岳飞说不明白,韩世忠也就在劄子里直言不知因何而胜。
吕颐浩说完之后,将带着蜡迹的劄子,递给了小内侍。
并适时的言明,打开时众执政基本都是在场之人。
劄子到了赵苟爷的手里,他一样开始仔细观看韩世忠的劄子。
对于战绩一处,看的分外仔细,果如吕颐浩所言。
如何胜的,韩世忠不知,杨少安不知,岳飞也是不知。
“这倒是奇事。
金兀术的十万人马,不明不白的就被全歼了?
众位爱卿,既然表功的金环已经到了,这几人该如何封赏呐?”
对于杨少安,赵苟爷知道的比在座的众位执政多一些。
不知战况,在他这里也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韩世忠很聪明,划分责任的劄子他没有送到行在。
但开战之初,杨少安一问三不知的鬼样子,他却好好的描述了一下,密发给了行在的赵苟爷。
“官家,杨少安身为黄天荡的主帅,一问三不知。
全歼金兀术所部,竟不知是如何胜的。
臣下看来,此等失职之臣,不赏也罢。
若想讨要封赏,等他弄明白是如何胜的再说吧!”
不等宰相吕颐浩开口,身为御史中丞的赵鼎就先一步开了口。
自己人是需要维护的,赵鼎不是张浚那样没有根基的幸进之臣。
他在地方之上,迁延过十数年的岁月,而且做的多是户曹之类的辅官。
对于官场的升迁进退很清楚,他虽与张浚结盟过。
但随着地位的提升,两人之间的盟友关系也越发的淡漠。
被杨少安骂过的张浚,也写了书信,跟劄子一道送给了赵鼎。
但赵鼎这边对杨少安有别的想法,所以第一时间,就帮着杨博推了歼灭宗弼部的大功。
杨少安太过年轻,功高震主,是要不得的。
“赵中丞此言未免过于苛责了。
想杨少安一小小进士,能做到如许样子,已经难能可贵了。
求全责备,非是执政的胸怀。”
下面出了一个敢战、能战,且能战而胜之的文臣,作为主战派的吕颐浩,心里是欣慰的。
拉一把杨少安,在他看来,正好让其在江南地界好好施展一番,为行在北迁打好基础。
“吕相公所言不妥,既知杨少安年幼,不明不白的军功,怎么好胡乱安插?
若与杨少安无关,他此时已经是江东制置使,且权建康府了。
赏赐下去之后,可是不好收回的。”
宰相跟御史中丞再次战在一起,不管是求和还是主战两方,都有了代表人物。
赵鼎虽说以维稳为主,但如今打压杨少安的动作,却是符合求和派利益的。
所以众执政也乐得看两人开撕,这总好过自己下场,被乱骂一通,也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赵中丞之言甚为老成,杨少安再议。
那以岳飞为首的武将,总可以封赏吧?”
对于御史中丞,身为宰相的吕颐浩多有忌惮。
赵鼎在杨少安之事上,态度摇摆不定。
身为宰执要爱惜羽毛,与赵鼎硬抗,胜了升无可升。
败了,就要上表请辞。
而且赵鼎说的不错,杨少安年岁太轻,在权建康府的位置上。
再以战功拔擢,只怕能给他的,只有六部或是枢密院的职位了。
二十许进中枢,没有这样的规矩。
吕颐浩在杨少安的封赏上做了退让,岳飞等人的封赏,就少了赵鼎这样的主力来对抗。
对于韩世忠劄子之中所言的都统制官衔,许多求和派的宰执也一样不认同。
经过短暂的协商之后,岳飞得了淮西招讨使的职位,李成则依旧是淮西捉杀使,董平副之。
三人所得的临时官职,权力都大过了都统制。
但无论是招讨使还是捉杀使,都是临时任命的统帅,朝廷让你上你就得上。
不想让你上了,收回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儿。
对于这样的安排,赵苟爷这边也点头做了认同。
黄天荡胜的不明不白,让三个武将再立新军,怕是有些不妥的。
望着堂下不断做出妥协的各位宰执,赵苟爷对于目前的官员架构,也多了几分明悟。
他要做的无非权衡与制约而已,文臣制约武将,文臣制约文臣。
张浚在西北统帅十余万西军,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就是他的制约。
如今多了一个年轻的杨少安,即便张浚携功回返中枢,有了杨少安,张浚也就有了制约。
“官家,韩世忠所言,完颜昌与完颜宗翰的两路援军,也是不可轻乎的。
金兀术所部被全歼,只怕两路援兵会携怒报复。
此前所议,驻跸北返之事,需要慎重一些。”
替杨少安避过了大功,赵鼎在封赏议定之后,又多了一句嘴。
杨少安有功,而且有大功,如今正是万众瞩目的时候。
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替换,赵鼎提及两路援兵,也不是以黄天荡的成败为依据。
而是将行在的安危,与黄天荡的胜败,联系到了一起。
“赵中丞所言老成,建康一带还是如旧吧……”
当时准许杨少安权建康府,赵苟爷心中就将他的作用,比作了汴梁的李纲、宗泽。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杨少安此人才能不差,只是忠诚度还是不高。
此战完结之后,或许可以拉拢一下。
行在这边议定赏赐之后,远在西北的张浚,也在等着黄天荡的消息。
如果杨少安在黄天荡大败,自然不用张浚再踩上一脚。
如果侥幸胜了,那论战还要继续,只是自己这边的大计,要受杨少安小儿影响了。
与张浚差不多,身在黄天荡的韩世忠,也是一脑门的官司。
望着面前的两份劄子,他也有些拿捏不定。
“太尉,依红玉看来,杨少安是大才,不可轻乎了。
那杜充害民,死在杨少安手里,也不当什么大事。”
与沙场军汉韩世忠相比,出身红尘的梁红玉,更洒脱、豪爽一些。
在她看来,杜充算是死得其所,若杜充落在她的手里,也一样会杀掉的。
“夫人有所不知,当朝的宰相吕相公,也曾有身陷敌营的经历。
杜充是谁?
以宰相尊位宣抚两京、两淮。
前唐的节度,也没有如此权势。
杀他不该由武人出手的,杀一个杜充,抬手挥刀而已。
可杀完之后呢?
那是与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呐!”
扫了一眼夫人梁红玉,这是他韩太尉的贤内助,联络各家贵妇,她是一把好手。
军伍之上,也不无裨益,只是于朝野大势,看的不甚清楚。
“太尉却是想茬了,那杨少安文人一个,自称杨夫子,他杀杜充与武人何干?
依我之见,还是差人传个口信,让他杨夫子自己上劄子请罪吧。”
见梁红玉想的浅了,韩世忠无奈一笑,杨少安出身,他怎会不去想?
“夫人,那杨少安杀人无事。
我等旁观的武将却是十恶不赦啊!
杨时老匹夫,倒是有个好侄孙。
求仁取义,让他一个小孱儒在黄天荡做的风雨不透。
文臣士大夫奈何不得杨时那老夫子。
拿捏我等武人,却是轻车熟路的。
杀人者无罪,旁观者该死,这就是读书人的道理。”
将心中忌惮说了出来,韩世忠也很是无奈。
当初在建康,他吃过张浚的血亏。
不过是南渡之时,手下兵丁将小小一个言官挤到长江里淹死了。
那张浚就是不依不饶,将他从好不容易得到观察使位置上拉下马。
那时他家太尉爷爷,可是有救驾之功的。
文臣对于武将,有天然的克制,哪怕南渡之中,有许多一二品的大员一样淹死在长江之中。
只要文官的死跟武将沾上了边,那武将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跟梁红玉一番交流之后,更坚定了韩世忠撇清责任的想法。
杜充之死的影响太大,不是他能担的起来的。
“太尉,能否让那杨少安自认罪责?”
梁红玉的建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但韩世忠知道莫府山下的小儒有多无耻,只怕不到事发,他是不会承认杀了杜充的。
“延后几日,等朝廷的封赏下来,将小孱儒杀杜充的劄子送给行在吧……”
杜充之死,让韩世忠很受震撼。
杨少安那小孱儒,口口声声要为镇江之事杀了自己这个太尉,只怕也不是什么虚言。
小小年纪的杨少安,此刻却让他有了面对李纲李伯纪的感觉。
敢对前宰相生杀予夺,对他这样的贼配军,那肯定是说杀就杀的。
韩世忠虽说头铁,但也不敢试探文人的尿性。
在大宋这片土地上,武将不值钱的。
杨家的小孱儒如果借机杀了他韩太尉,只怕最严重的结果也就是丢官而已。
若是行在能将他下狱,那就是老韩家祖坟冒青烟了。
走出楼船的舱室,韩世忠望着莫府山的方向。
虽说小孱儒对自己有杀心,但对比朝野诸人,韩世忠觉得杨少安至少是可信的。
如何相交却是有些麻烦,这小孱儒眼里不揉砂子,绝对不是和蔼可亲的货色。
小朝廷跟韩世忠都在忙着正事,莫府山下的杨博,在李易安看来却是不务正业的。
“少安,大战在即,你却在研制菜粥,是不是有些不妥?”
正蹲在地上搅着锅里菜粥的杨博,回看李娘子一眼,却是有苦说不出。
因为是在野外,生活条件很是简陋。
吃多了马肉干跟黄米饭的杨博,遇上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膳食纤维不足,加上最近老是思忖战事,有些上火。
杨夫子多多少少的有些便秘。
想想脑中不怎么多的,好像没多少穿越者,遇上他这样的问题。
解决尴尬的方法也很简单,多喝水、多吃菜而已。
可目前幕府山下,也没有炒菜的条件。
金三娘这两天一直在跟着父兄隐藏金银。
各色的野菜,没个正经人分辨,杨博害怕胡乱吃东西食物中毒。
只能按照自己认识的筛选了一下,勉强熬了一锅菜粥。
“你师公不也喜好各色美食吗?
这个不耽误正事的。”
听杨少安说起自己的师公东坡居士,李易安不由的仰天无语。
这位近些日子表现的性情,倒是跟师公差不多。
若是跟师公一样不靠谱,那以后可就有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