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莫府山下的大帐,杨博没有第一时间找岳爷商议军情。
而是让金六郎来到了大帐听令。
“六郎,拣选一批不好变现,不好携带的财货给韩世忠送去。
数量控制在十船之内,瓷器、锦帛、字画、金银,都不要给他。
另外,你带着二郎、三娘,秘藏部分金银。”
劫夺金兀术的七百余宝船,杨博这边算是一把捞够了。
金六郎听到小夫子只给韩太尉,十船不好变现的财物,也是双眼一个劲儿的转动。
自家这位小夫子,人虽说不大,但心却黑的要命。
这样的主家才值得跟随,如果小夫子是一个只讲仁义礼智信的腐儒。
金六郎反而要提高警惕了,立身奇正的夫子,金六郎也见过。
投入这类豪门,也是投效者的悲哀。
毫无所获不说,稍动心机,弄不好还要被主家下狱。
贼官、贪官多有臂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金六郎不希望小夫子杨博是个道学君子。
一路走来,小夫子的手段,虽说还是不够圆滑老练。
但阴狠毒辣、瞻前顾后,却是做的妥妥当当,这样的主家值得追随。
有些话金六郎也不得不说,官场讲究一个和光同尘,心狠手辣是无所谓的,但吃独食,容易被人围攻。
“小夫子,依六郎往日所见所闻,韩太尉这边是不是给的少了?
再有,岳统制、李成、董平几处,是不是该赏赐一下?”
一边看着端坐大帐的小夫子,一边斟酌着说辞。
小夫子杨博的威势已成,但还是需要他金六郎维护的。
“少?
杨夫子不杀他韩世忠,就是给了他最大的好处。
至于岳统制,他若开口就给他,不开口就免了。
至于李成、董平,看住他们的人,看看是否觊觎山上的财货。”
韩世忠火焚镇江,本可以忽略不计的,但杨博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对他有杀心。
或许是韩世忠的存在,威胁到了他的安全吧?
至于跟岳爷分赃,杨博倒是没想过,这位真是碧血丹心的忠臣。
对战金贼,岳爷跟杨博,肯定是一个战壕里的。
可一旦政争开始,岳爷的立场,也依旧是明确的,扶危定难之臣,不是那么容易被腐蚀的。
李成、董平之流,需要用财货来考验一下,过关之后,才能用一下。
至于分多少,则是要看杨夫子的心情如何。
“好,那就依小夫子的吩咐。”
虽说依旧觉得不妥,金六郎还是点头答应了。
在杨博眼中,金六郎是合作者。
可在金六郎眼中,小夫子杨博是主人家。
压杀杜充他也是不赞成的,但还是去执行了,或许主人家看的比他更长远。
乱世求活,比盛世求活更难,金六郎在东京汴梁蹉跎半生。
历经靖康之后,悟出的唯一道理就是,想要活的好,必须要有靠山。
想那徽宗朝的六贼虽死,可依附六贼的那些家人、奴仆呢?
哪一个不是带着盆满钵满的金银,先于朝臣南渡?
“六郎,且去唤岳都统前来。
杨再兴也一并叫来。”
与后手相比,岳爷的战力更为重要,但战力不是一日间可以养成的。
没有旷日持久的苦练,就需要战场上的生死磨砺。
遍观黄天荡附近军民,战斗力依旧是最为薄弱的环节。
虽说金贼的战力在走下坡路,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已经随着阿骨打的故去而凋落。
但是金国正规骑兵的战力,对于宋军而言,差距依旧是遥不可及的。
各地的民兵义军,虽说打的比宋军要出彩的多。
但那些战绩,多半出现在守城战跟突袭战之中。
两国正规军野战,不管是宋军还是义军,都完全处于劣势之中。
大宋这边有天然的劣势,那就是马匹不足,没有足够的骑兵,应对骑战。
步骑对战,步兵永远是处于劣势的。
无论是挞懒还是宗翰,都不是没脑子的将领。
一旦宗弼部被全歼的消息泄露,等待岳爷的恐怕就是无休止的追击战了。
没有地形可以依托的步骑对战,岳爷即便是战神级的人物,也很难打破客观规律的。
接下来的可能性太多,两路援军进入黄天荡的机会,则是太少。
杨博这边只能不断的猜测将来要面对的局面,预想与现实的差距具体有多大,谁又能猜的出来呢?
随着岳爷等人步入大帐,杨博也收起了自己的思绪,说千道万,目前唯一可以仪仗的还是战神岳爷。
“岳都统,如若挞懒部援军,突袭建康,该如何行事?”
岳爷来了,杨博就将烧脑的任务丢给了他。
作为杨博依靠的岳爷,思忖良久,才略带沉重的开了口。
“太尉,没有陷马坑遏制金贼骑兵,我军胜算不大。
若是依照太尉疲敌的战法,或许可以以甲士重创两路援军。”
步骑对战,岳飞如果能保证必胜。
那就跟韩世忠想的差不多,当年的汴梁,只要岳飞去了,就是稳赢的战局。
可惜,平原野战,步卒面对可以昼夜冲杀的金贼骑兵,只能是无解的败局。
如果能不计生死,以一军缠住、迟滞骑兵,再辅以甲士突袭,倒是有机可乘。
可如此悍不畏死的一军,从何而来,岳飞也是无从得知的。
黄天荡一战,李成等人能拖死宗弼,主要是因为杨太尉的陷马坑。
既限制了宗弼的骑兵,也限制了乱匪、义军的动向。
如果是在平原大战,面对骑兵冲杀。
几万或是十几万乱匪,只怕一时三刻间,就会被冲的干干净净。
没有悍不畏死的步卒,在平原地带,根本无法与骑兵缠斗。
如果大宋尽是这些悍不畏死的步卒,莫说是金贼了。
就是已经灭国的辽国,虎视西北的西夏党项,早就不知道被灭国多少次了。
金贼,或许只能窝在白山黑水称王称霸。
“拣选之后,他们都是宋军。
岳都统,你确定要用疲敌战法?
如果能用,我是赞成的,你来用吧!”
听了岳爷的战法,杨博翻了一个白眼。
平原野战,他是玩不了疲敌战法的。
这就跟步兵对坦克差不多,咋打呢?
“岳都统,再战,底下人可就没那么傻了。
一窝蜂的往上冲,退的也快。
太尉,以甲士压阵,弓弩退敌如何?”
一起跟进来的李成知道,一旦用疲敌战法,他就是那领兵的倒霉蛋。
两淮的心腹,已经在围杀金兀术的夜战之中死伤过半。
再战,如何驱使手下的新兵,傻乎乎的冲杀上去,他也是无计可施的。
“闭嘴!
休要扰乱军心,且听岳都统的。”
瞪了李成一眼,杨博张口就是呵斥之言。
李成、董平需要试探的地方太多,不试探清楚,这俩货杨博真是不太敢用。
稍不顺心就纵兵劫掠,一旦事发,杨夫子是要背黑锅的。
目前两人的从属,还在杨夫子的名下,值此关键时刻。
杨博对李成两人,也就执行了高压的政策。
如若反复,可以借岳爷之手除掉,如果老实,就冲这份隐忍,也可以用一下了。
“太尉,李成统制所言,也算老成。
以目前情势,当向朝廷请援各式弩箭,以备开战所需。
军中尚有战马万余,当依太尉之言,组精锐轻骑。”
岳爷的招数,都是杨博之前想过的,但经岳爷之口而出。
就给了杨博信心,既然岳爷有心打造轻骑,那就按照他说的来。
“好,就依岳都统之言。
此战不可预料,岳都统切莫掉以轻心。
咱们有言在先,杨夫子的甲士,你就别打主意了。
杨再兴是有功之臣,一起带他去操练吧。
杨再兴,仔细跟随岳都统,学学如何用兵。
单骑冲杀那一套,不如挥斥万军来的豪气。”
给岳爷、杨再兴安排了任务,杨博挥挥手,就算结束了大帐议事。
挞懒的援兵不来,战事不可预料,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是岳爷的任务。
杨博虽说坐镇大帐,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做些提示还成。
真要装蛋,恐怕挞懒部的援兵,直接就会把他打回原形。
这边杨博在面对不可预料的战事,行在这边也收到了张浚的劄子。
跟韩世忠一样,张浚的劄子,也是不经宰执,先到了赵苟爷的手里。
经历过苗刘兵变之后,赵苟爷分外倚重这些在外的统兵之臣。
无论是韩世忠、刘光世,还是两个张浚,都是经过苗刘兵变验证的可靠之臣。
几人外出带兵的时候,赵苟爷都留了密送劄子的渠道。
只要是这几位密送的劄子,不会经过宰执,而是会第一时间送到赵苟爷的手里。
至于宰执知道与否,无论是赵苟爷还是宰执们,都会当做不知道的。
看着张浚的劄子,赵苟爷的眉头紧皱。
依张浚之言,身在建康的杨博杨少安是留不得的。
甚至于杨时所在的八闽杨家,也是留不得的。
但赵苟爷如今也不是白兮兮的侥幸之君了。
经过一段被臣子左右的日子。
无论是李纲这样的相公,还是已经死去的宦官康履,亦或是苗刘那样带兵的武将。
赵苟爷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有戒备之心。
自家事自己知,自皇子赵旉夭亡,他就知道自己要绝后了。
身前事、身后事,都无所依托的赵苟爷,疑心病越来越大,心理也慢慢有些不健康了。
经历多了,加上多疑,张浚劄子里的想法,赵苟爷反而一下就看明白了。
这是要借自己之手,除去建康的杨少安。
但杨少安除去与否,赵苟爷有自己的考量。
张浚去西北,跟杨少安在建康的性质一样,无非都是保行在的安危。
相对于张浚,目前杨少安的作用更大。
君权想要扩张,江南是必须要安稳的。
若能如韩世忠劄子里所言,杨少安是想毕其功于一役。
一战安定两淮与江南,那以后他在江南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战线延至两淮或是黄河沿岸,江南地界就固若金汤了。
此时若依张浚之言除去杨少安及杨家,于国不利,于己不利。
杨时乃天下大儒,因功而杀,或许会引起不可测之变。
太学生、朝野的大臣、军中骁将,如今还是没有一个稳定平衡的。
一旦再次失衡,恐怕真的会大祸临头。
“官家,执政们要求内引奏事。”
被小宦官惊扰思绪的赵苟爷眉头一皱,康王府所属旧侍,苗刘兵变时被宰杀大半。
江南之地无宦官,剩下的康王府旧属多不堪用。
南渡而来的宦官,又不敢用。
自苗刘兵变,皇子夭亡之后,赵苟爷的性情大变。
一些老人也在疏远之列。
皇子赵旉死于惊扰,擅自开口的小宦官,引发了赵苟爷内心的阴暗。
张浚的劄子,也就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让赵苟爷嫉恨上了带兵之将。
嫉恨萦怀的赵苟爷,心思却格外的清明。
杨少安不畏生死乃忠贞之士。
张浚非是康王旧属,乃是投机之人,一下就印入了赵苟爷心田。
“所谓何事?”
平复心情之后,赵苟爷平静的问着小宦官。
只是心中的杀机难掩,当年也是这样的小宦官踢翻铜炉,致使皇子赵旉惊厥而死。
“执政们未提。”
扫了几眼一问三不知的小宦官,赵苟爷嘴角一勾,露出丝丝笑意之后。
这才起身,让小宦官前面引路,走进温州行在的正堂。
坐上御座,看着一个个执政进入正堂,宰相吕颐浩自然是领班的大臣。
苗刘兵变时,正是吕颐浩与张浚沟通朝野,才有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的勤王之兵。
想到宰执与武将们之间的关系,赵苟爷的脸上再次浮现淡淡的笑意。
“诸位爱卿,何事需要众多执政内引奏事啊?”
今日不同往日,以往宰执们上殿,多半面和心不和。
可今天的气氛却有些异样,宰执们好像是一体同心了,这让赵苟爷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官家,黄天荡大捷,贼酋金兀术所部,几被全歼!”
开口的宰相吕颐浩,语气多少有些不自信。
但韩世忠的劄子,是跨过枢密院,直接递到政事堂的,以韩世忠的老练,应该不会谎报军情。
只是全歼金兀术所部,有些不可预料,如此大捷,堪比当年的澶渊了。
若是能取来金兀术的头颅,那就是澶渊。
“当真?”
听到吕颐浩的禀报,赵苟爷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从御座上站起,有些不自信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