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是因为她的茫然,已经明显到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而就是这样的表情,正中对方的下怀。
“您与身边那位同行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居然不知道吗!?”这回用的是惊讶至极的语气,好像她不知道是件很不应该的事。
但是那张肥胖的脸上愈发慈悲和蔼的笑容,做作得让人看了便心生反感,微微张开一点的小眼睛中好似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
黏滑恶心的眼神,让她直觉接下来的话……很可能不是什么好话,至少对他们这边来说。
不好的预感像海上的天气一样,前一刻宁静祥和的海面,转眼间便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缇菈松开身前那人的衣服,改去捉住他的手腕,好像这么做不会被激烈的暴雨大浪打散;
然而即便这样,内心那股蠢蠢欲动的不安始终不曾减缓一分一毫,反而滚雪球般愈演愈烈。
那个人的手好像微微抽动了一下。
大概是被她这样的反应娱乐到了,只见主教大人笑得愈发开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可上半张脸的肌肉没有被牵动,依旧是悲天悯人的神色,看上去是极度扭曲违和的神情。
“好吧,为众生传道、授业与解惑,这也是我等服侍众神的仆人所应履行的职责。”他保持这样诡异的表情摇头道,语气听上去竟有种颇为无奈的意味。
用的明明是尊敬的称谓,但是从这个男人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就有假惺惺的感觉,充满讽刺的意味。
“伊斯特小姐,您可知此世间,乃至于七界与其他的异世界,不论是崇高的神族还是低贱的魔族、妖族,都奉行着所谓的『法则』?”
用的明明是尊敬的称谓,但是从这个男人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就给人一种假惺惺的感觉,充满讽刺的意味。
不过被他这么没头没脑的突然一问,注意力正放在心中那股不安感的缇菈刚下意识地摇摇头,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刚给了什么回复,脸上随即露出警惕的神色。
由这个世界所创造,有效范围单限于这个世界(迪芙兰特),而无法影响到其他世界的“世界法则”。
由神族所定的“万物法则”,是适用于自然界的法则。自古物竞天择之说,自然界弱肉强食,逝去的生命会回归大地,化作新生的养分,让万物生生不息。
每个世界的万物法则基本上都是共通的,另一半则因不同的世界有自己的“独特性”而有所不同,那另外的一半即是世界法则。
剩下最后一个,由混沌所创造的法则,其名为“最高法则”。
适用于所有世界的最高位法则,高于万物与世界这两个法则,亦称“通用法则”。
不论生者还是死者,万事万物都要遵守的“天意”(命运),就连神都不能随意介入,一旦介入就必须付出如诅咒般的代价。
——其中之一,便是“死者不能复生”这个道理。
凡事都有定数,生死有命。命运、未来可以改变,但是既有的宿命轨道无法更改。
复活逝者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亡者的灵魂也将一并受到谴责,心怀愿望、渴求死亡,生不如死。
即便从冥府归来,某些地方一定与死前有所不同;即便是转世再生,也不再是原本的那个存在。
“而异常免疫系统,指的是正是从黄泉活着归来的人所受到的诅咒。因为这样的人,身上生者与死者交杂在一起的气息,既不完全属于生者的世界,也不为死者的国度所接受。”
罗可看着缇菈空白的表情,刻意放缓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来,目光紧咬着缇菈的面庞不放。
——只因为他们是世界的『异常』,『免疫』世间最高法则这个『系统』的存在。
——他们是生者的延续,也是亡灵的化身。
“小姐您完全不知道吗?!”
看着缇菈空白的表情,罗可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讶异,可脸上的表情不曾有过一丝变化。
“不知道是自然的,毕竟记载着这个诅咒的书册,放在圣教会里也不是人人都可以随意看得到的禁书,就连敝人也是听那位大人说起才知晓这么一回事,不过——”
敝人还以为出身伊斯特一族的小姐会知道,您身边那位完全没告诉过您吗?主教大人话锋一转,改用上半是疑惑半是的口吻这么问。
“普通人碰上魔物附身通常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是拥有特殊体质也无法封印一个以上更不可能是双位数的魔物。”
随着罗可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脑中纷乱的思绪就像被人用力地涂抹过去,只余空白。
“再者,体内拥有魔物的宿主体质虽与常人有些微不同,小伤口能迅速复原,但是绝不可能治愈得了致命伤,那为何这个人在被魔兽刺穿心脏后还能行动自如……难道您从没想过这一点吗?”
刚才人并不在现场的费茵城主教说的这番话,就好像他知道这里发生的所有经过,然而缇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耳边听着主教的话,少女的目光看向了青年的背部——几分钟前被蜘蛛魔蝎的尾巴贯穿的位置,不见任何一点伤口、血迹什么的,整齐干净,衣服上甚至连个破洞也没有。
她神情呆滞地看着那人的背后,脑中在想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
忽然,那个宽阔的后背动了动。
察觉身前那人正要回头时,大脑死机的缇菈下意识地低头避开了对方投来的视线,垂下的目光恰好落在被自己握着的手腕上。
这会儿她才有机会仔细去感觉触觉的反馈……肌肤因出汗而微凉的温度,还有些微汗水带来的湿意。
感觉不到最重要的那个征兆,每个鲜活的生命都该有的心跳脉动。
——空虚的寂静代替了规律的脉搏。
其实罗可说错了一点。
她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异状。
不仅仅是在刚才被对方抱着的时候,而是更早之前在奥格登森林时……或许她早就已经意识到了。
缇菈猛地抬头,氤氲着水气的鎏金色杏眸,正好和一双微微瞇起的深邃蓝瞳对个正着。
那双眼睛的颜色很漂亮,平日是晴天般的蔚蓝,偶尔则是海面般的深蓝,又或者是一瞬间出现过的冰霜般的淡蓝,像宝石原石遇上光时会折射出不同的色调似。
它们因着情感的变化,带给人的感觉也不同,哪一个她都很喜欢,发自内心的喜爱它们流露出的熠熠神采——因为无论那双眼眸是什么颜色,那中心的光芒就如同夜空的繁星,即便再怎么微小也不曾黯淡消失。
然而,此时那双眼睛里,从不曾完全熄灭的那点光芒却混浊不清,藏在深处的情绪,一如这个人脸上此刻复杂的神情。
那张满头大汗、略显苍白的俊颜上露出一副仿佛在强忍着某种痛楚的,快哭出来似的表情,紧抿双唇和微蹙的眉心,看着好像还有什么道不清的情绪掺杂在其中……艰涩难懂。
几次遇到危险时都是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在保护着自己,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哪怕自己年幼时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他的喜好和兴趣,他的家人和朋友,她却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