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郁闷。
放学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我的脑海里满满都是今日社团活动结束后,被成群的半生半熟的面孔等候在校门口处,可堪称为皇帝待遇般的场面。
只不过那皇帝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彼时的棕发少年被簇拥在人群中央,安静地看着身边交谈甚欢嬉戏打闹的伙伴,笑得轻轻浅浅。夕阳照在身上,映衬着他整个人仿佛是一个发光体。
而他身边嬉闹的人好似只不过都是向光而来。
和我一样。
但那一刻站在转角处远远看着的我,抬起的脚步反而产生了一瞬的犹疑。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多的朋友了来着?
暴戾不良但人气超高的外国少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棒球队王牌手、热血极限的拳击部主力、万人憧憬的并盛女神、甚至还有隔壁绿中的元气少女……
看上去除了都挺惹眼这一共同点之外便毫无关联的一群人,竟然全都不约而同地正在向着纲吉一点点靠拢。
就像应了蝴蝶效应一样,随着里包恩的出现,那人身侧的位置如同荒芜之地逢了春,冒出了一撮又一撮生机勃勃的绿草。
一方面来说,我是替他开心的,因为终于有了能够注意到他的光芒而去认可他的人。但……
我还是很郁闷。
就像是被偷偷藏起来的蒙尘宝物终究其他人发现,于是里面的霁月与风光全都要不得不与之共享。
这种想法很差劲也很恶劣,却就是控制不住地在心底里渐渐沉淀,如同幽深的暮色降临在空旷的山林中,成片笼罩又挥之不去。
我捣腾一下双腿,翻了个身,从枕头下露出来半张脸。
我是不是真的被纲吉惯得太过了?
“花火,快下来!快下来!”
楼下的妈妈莫名雀跃,连连招呼我下楼。
我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拖着郁闷的脚步一步步走下,“又有哪家邻居来拜访了啊妈妈?”
“不是!不是!你快来!有人给你写情书了!!”
激动得好似我即将要出嫁一般,满脸桃色的母上一把将我拉过去,妥帖地将一封浅黄色的信件呈到我面前。旋即眯着双眼,用手肘捅捅我,兀自陷入了奇怪的陶醉。
“快看看是哪个小伙子这么有眼光!这就是青春呐,让我想起了我和你爸爸刚认识的时候,也是在这样微风和煦的秋天……”
我无语地看一眼如同泡进了蜜罐子的妈妈,随后接过淡色的信封,上面“Vng”的字样十分陌生。
只一眼我便知道眼前的物件绝对不是情书。
毕竟哪有人告白还会附上这么高级的lg啊,这怕不是哪家水产公司的硬广吧……
「七濑花火殿亲启」
有点中二是我的错觉吗?
「Cias~值此秋高气爽、落红纷飞之时,为了庆祝即将迎来的周末,我们诚挚地邀请您前来沢田宅参与彭格列式茶会,有吃有喝不会亏待哟」
末了还附上一张手绘的Q版纲吉萌男招客图。
写信的人是谁一目了然。
一股毛毛的感觉便顿时油然而生。
所以彭格列式茶会是什么形式的茶会……会和斯巴达式有什么兄弟关系吗?
这么想着,再垂首看向那张明艳悦目的淡黄色信纸之时,竟感觉上面已经笼罩起了一层幽幽的黑雾。
字里行间拼凑出来的,仿若是魔鬼发出的邀请函。
我感到心下一阵发虚,哒哒哒地跑到垃圾桶前,踩开桶盖就想要将罪恶之物丢掉。
此时薄如蝉翼的纸张被拂窗而过的微风吹动起来,而右下角的“纲吉”随之缓缓摇曳。乍一看去,竟仿佛正留恋地朝我招手。
可恶,有点可爱。
我捏了捏手里的纸,犹豫着又将信收了回来。
直到站在沢田宅院门口并且摁下了门铃,我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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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花火?”
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换上了便服的纲吉此时手扶着门把,正在歪着头疑惑地看我。
于是眼前人的模样开始与信角里的那枚小人重叠。
完了已经无法直视他了怎么办……
“你怎么也来了?请、请进!”
他莫名有些僵硬,侧身留出空间迎我进去,顺手从玄关的鞋柜里替我找了一双合脚的拖鞋,招呼我穿上。
“也?”
“啊、嗯……狱寺君山本还有京子酱和小春他们也来了。”
纲吉有点羞怯地挠挠脸颊,“好神奇,大家就像是约好了一样。”
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位恩师出卖了色相了。
我脚下顿了顿。
感觉更像是鸿门宴了怎么办……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但一个后撤步还没来得及踏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小孩子阻断了我的去路。
身着中国旗袍的小女孩乖巧地站定在我面前,小小的辫子扎起来像是两串糖葫芦,友好地朝我鞠了一躬。
相比之下,她旁边的小男孩就显得没那么安分,一身风格迥异的奶牛紧身服,鼓实的椰菜头看上去十分浓密的样子,如同多啦e梦的神奇口袋一般,时不时还能从中掏出一些古怪的物什。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花椰菜君犹沾着口水和鼻涕的小手拉住了裤脚。他仰着头好奇地看我,一点也不怕生,“阿纲,这是谁!快让她来陪蓝波大人玩游戏!”
闻言,旁侧的中国风小女孩皱起眉想要制止他。
“蓝波!对客人不能无礼!”
只不过制止行动并未成功,两人反而迅速扭打成了一团……
眼盯着活力满满的两只小团子在大团子纲吉的脚边转呀转,我忍不住开口询问:“纲君……这是你流落在外多年终于归家的弟弟妹妹吗……”
我犹豫着,尽量将「私生子」三个字表达得十分委婉。
“不是……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纲吉扶额,无奈地将打得如火如荼的二人拉开,一只手拎起一个,手法十分娴熟,“蓝波,一平,你们别闹啦……一起上去吃蛋糕好不好?”
小孩子对蛋糕自然是没有抵抗力的,听完立马乖巧地应了声好。
……只不过我为什么也跟着上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本就不大的房间里一下挤了数人,显得周遭变得拘束和逼仄。我不自然地坐在桌前一角,回想起刚才在楼梯口的纲吉。
将闹腾的小孩轻轻放下,他温柔地拍了拍两人的背,哄着他们上去。
完了尚在弯腰之际就扭过头来看向我,比刚才愈发柔和的眼底折射出些许期待,等直起了身子,映在我眼里的他早已笑意盈盈。
“花火也一起上来吧,有你最喜欢的抹茶大福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角色还没转换过来,他的口吻依旧像是在哄小孩。
但我竟然真的鬼迷心窍跟了上去。
我不对劲,一定是因为太久没吃到抹茶大福了。
待回过神来,里包恩已经优雅地端坐在了我眼前,缓缓地小酌着咖啡。平静无波的眼里仿佛暗藏着些许笑意,看上去十分愉悦。
分明早就注意到了我探究般的注视,却是慢条斯理旁若无人地将手中的咖啡饮完,才不经意似地抬眼。
“怎么,有什么疑问吗?”他看我一眼,嘴角上扬着,淡淡道。
我挪开目光,呐呐地道一句没什么。
总不能说是因为感觉自己正身处奇形怪状的鸿门宴,于是不由得提着个心眼,害怕有谁下一秒就要出来舞个剑吧……
“话说回来,你这女人为什么也在啊!?”狱寺正好坐在我旁边,抱起双臂不爽地碎碎念着。
山本则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和起稀泥:“嘛嘛,这不是挺好嘛狱寺,人多才热闹。”
他俩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一温一火却又意外和谐的画风。
而我对面的两个女孩子也正共享着甜品心得,聊得如火如荼。
我垂头抠了抠指甲,不自在的感觉顿升。
好像……融不进去啊。
正发着呆,纲吉端着抹茶大福进来,将通体光洁的瓷盘放到我面前后,便悠闲地在我身旁盘腿坐下。
坐下时微微带起一阵风,裹挟着淡淡的柑橘香,如同一双将褶皱轻轻抚平的手,把横亘在我心上不知名的烦躁驱散了些。
“给,请用。”他侧过头,笑着说。
“谢谢。”
我抬手伸向盛装着不少甜品的盘子,发现上面摆放着的除了抹茶大福和日式蛋糕外,还有好些圆润白糯的包子。
正疑惑着眼前的包子似乎与平日里见到的不太一样,此时被称为一平的小女孩轻盈地跳到了我与纲吉两个身位之间的空隙中,乖巧坐下。
她抬着头,眼神亮晶晶的。
里包恩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我的神色,淡淡解释道:“这叫饺子馒,是一平从中国带过来的特产。都尝尝吧。”
“中国吗……”
包子被端在手里还热乎,我怔愣着,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怀念感灌进四肢百骸。咬下去的第一口,松软的面皮当即在嘴里化开。
上一世我经常会吃到包子。
倒不是因为自身有多喜欢吃,而是我那位来自日本的吃货老父亲他对此比较钟情,因此在那些相处不多的日子里,起码每一顿都能在饭桌上看见白乎乎的影子。
实在吃腻的时候,我愤愤地想着下辈子都不想再吃包子了。
却没想到真在下辈子吃到的时候,反而有点爱不释口。
浮躁的心瞬间得到抚平,我一连吃了几口,低头笑着看向正期待着反馈的一平,“谢谢你,一平,包子很好吃。”
小女孩当即绽开了更大的笑容,脸上浮现些许红晕,随即用着利索的中文,吐字如珠:“不客气!”
“话说回来……”纲吉疑惑地看向我的颈间,“花火,你把平安锁摘下来了吗?”
“啊,这个啊。”
我将它从打底衫里面掏出来,“夏马尔医生说得它貌似不太吉祥的样子,我就把它藏衣服里了……嗯……虽然直接不戴可能更方便点,但是毕竟也戴了这么多年了,摘下反而有点不习惯。”
而且我总觉得得戴着它,才能够一点点去接触真相。
“是这样吗?”纲吉歪起头,不以为意,“可是它怎么看都只是一枚普通的锁啊。嗯?等下,难道……”
说着说着,他神秘兮兮地停顿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什么,压了压脑袋,嗫喏起来:“说…说不定还真有点玄乎,毕竟花火你这么多年来,可确实是避开了不少的险难,指不定正是因为有它的保佑呢。”
我眨着眼,无奈地看着眼前人在神神叨叨间自己把自己说服了的模样,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若真有保佑……那也是你在保佑我吧。
傻子纲君。
“戴着吧,它会有用的。”
里包恩冷不丁地插话。
我愣了下,纲吉也表现得有些讶异。
“什么意思呀里包恩,它难道真的不是一个普通的饰品吗?”
里包恩不置可否地看我一眼,而后眼巴巴地朝纲吉无邪一笑,本就稚嫩的声音被刻意夹起:“平安锁平安锁,戴着不就能保平安了嘛~”
纲吉闻言凌乱了片刻,睨着眼珠子半信半疑:“就这样……?那你说得那么神神秘秘干嘛,吓我一跳。”
当然不止这样啊。
看着又被里包恩萌混过关的纲吉,我在心底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家伙总是在奇怪的方面意外的迟钝。
夏马尔和多年前的那位老者都识得这个平安锁,而里包恩作为夏马尔口中的“老朋友”,又和老者一样出现在了纲吉身边,冥冥中总有些联系在里面。所以他表现得对此物来历有所知悉,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倒不如说已经有太多人莫名地冒出来反复提醒我此锁不简单,反倒让它变得不再是那么神秘。
因为除了带我穿越过来的那一下子,之后的数年它都真的乖巧得与普通饰品无异。
真的还能有什么用吗?不会又在某个一言不合的瞬间把我送回去吧……
思绪莫名越飘越远,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
却是正值此时,兴致昂扬的谈笑间,本是一派欢乐的氛围几乎在一瞬里被按下了暂停键。
坐在我对面的两个女孩子蓦地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身躯瞬间僵直,眸底空洞一瞬过后,下一秒便双双瘫倒在了地上。
徒留两只未吃完的饺子馒从手间划落,无害地滚落到了二人身侧的不远处。甚至还有少量油光剔透的汤汁迸溅出来,撒在了棕榈木质的地板上。
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仿若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本就不大的空间里此时鸦雀无声,几乎没人预料得见眼前此般突发的场景。
最后反倒是纲吉最先反应过来,大步流星地跑到二人身侧,惊慌失措。
“京子酱…小春!?”他无助地看向里包恩,“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里包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