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刚至,院子里的石榴花含苞待放。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如大大小小的硬币洒进室内,枝头上麻雀的欢啼和着偶有起伏的蝉鸣,呈现出一派懒洋洋的景象。甚至连飘进窗里的尘埃,都在慢悠悠地打着旋儿浮动着。
而在本该是最适合赖床的时间里,我已经不得不朦胧着双眼艰难地爬离了被窝。
只因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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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的第一天。
我踩上矮凳,站到洗漱台的镜子前,映入眼帘的黄毛丫头令我有些恍惚。
镜中女孩明艳的黄发堪堪及腰,头顶上一撮呆毛高高立起,乳臭未干的脸上嵌着一双祖母绿的大眼睛,颇有几分无辜感。
许是上一世看惯了周遭的黑发黑瞳人,此般高调又惹眼的长相落入眼中,不由得呈现出奇妙的现实割裂感。
于是从这个世界醒来后,我下意识的反应便是以为自己跌入了某个大型的cspy现场,毕竟不止是我自己……目之所及的人里甚至找不出同一个发色。
但遗憾的是这并不是cspy,因为在穿过来的第一天,在我不断扒拉自己的头发并且发现每一次生掰都能产生真实的痛觉之后,我终究很悲惨地发现,这是真发,并且,是真穿越。
这么思忖着,镜中之人也跟着展露出与年龄不甚相符的苦大仇深。祖母绿色的双眸微微眯起,轻轻抿起的嘴角嵌进肉嘟嘟的双颊。
这是一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除去一头突兀的秀发和如同奇异宝石般的瞳孔,其他地方倒一如我儿时模样。
像是身穿,又没完全身穿。
正回忆得入神,彼时楼下一道轻轻浅浅的呼唤传来。
“花火,再不下来吃早饭就要迟到了哟!”
我看一眼披散在肩侧的乱发,苦手了一瞬,便随意拿起洗漱台上的一根橡皮筋,将累赘的长发高高扎起。
下到饭厅的时候,妈妈还在厨房张罗,餐桌上简单却精致的日式早餐呈一字摆放。具体精致到什么地步呢?是连每一个荷包蛋的大小、每一杯牛奶的盛装高度都要绝对一致的程度。
我将座椅拉开,在正看着今日报的爸爸对面坐下。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吐槽。
“妈妈,您的强迫症还是一如既往呢。”
对面爸爸闻言将报纸一收,方框眼镜下慵懒抬起的眉眼带上几分谴责的意味。
“没大没小,好好说话。”
我自知失言,低头不动声色地嘬了一小口牛奶。
可不是吗?毕竟前世的我的的确确是跟旁边这两位家长一样的大小啊……
说来也惭愧,别人的24岁已经有了一个七岁的娃,而我的24岁……刚接受完长达20年的中国教育,好不容易打算就此告别母胎sl准备迎接未来的一万种可能,结果一朝穿越,让我又不得不在另一个国家从头开始读书。
何等枯燥无味的人生!
妈妈自我身旁坐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有什么关系,小孩子还是有活力点好~”
她长的十分好看,清秀白皙的脸上总是挂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一头红色的长直发衬得她精致得像个瓷娃娃。我不论见她多少次,依旧觉得此等佳人只应画中有。
哪怕是下厨时穿上的围裙为她增添了几分烟火气,她也依旧出尘,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位已婚之妇。
相比之下,我对面这位长得人如其职业的理工男就显得十分的普通了。
所幸没有中和掉妈妈遗传给我这具身体的基因。
女人将视线落在我脸上,眼神亮了一瞬,眸底好似有轻柔的水波在荡漾,“我们花火还是第一次把头发扎起来哎,真好看。”
心想着被美人夸了,我的心情跟着愉悦起来,轻快地咬了一口被烤得松软的面包片,含糊道:“毕竟是妈妈的女儿。”
学生吃完早饭就该去上学,这大概是全世界统一的通用流程。目的地虽然不是太远,但怎么说也还有一段路程。
我幽幽看了一眼窗外,暖黄的清晨阳光将门前小巷照耀得一片金灿灿,由于时间尚早,路上行人稀少,只偶有路过几位遛狗的大爷。
理应是一派宁静又祥和的景象。
我在心里叹了叹气,默默地在出门前穿上了一件外套。
临走前,妈妈给我递上书包,疑惑道:“咦,花火,你冷吗?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哦~夏天是不用再穿外套的哟。”
我顺着她的动作背上书包,抚了抚有点皱巴的衣袖,学着平日里其他小孩子张大眼睛眨巴几下,唇角轻轻耸拉下来。
“嗯……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冷,妈妈。”
看着眼前女子几乎于一瞬间内被直击了红心的模样,我在一声声“啊我女儿怎么这么可爱”的陶醉低喃中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果然,卖萌可耻但有用。
……当然,如果能别因此特地在早夏还给我捎上一个热水袋就更好了。
此时在一旁被我们无视了将近一整章的爸爸终于按捺不住,站在玄关转角处,虽说是无语了一阵,但状似无意的目光落到我颈间的时候,却是神色冷冽了不少,嗓音低沉:
“你脖子上的锁呢?”
我闻言垂首,颈间果然空无一物,怪不得刚才下楼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被忘却的牵绊。
“好像……还在上面。”
语毕我拔腿就跑上楼,在与爸爸错身而过的时候,正巧能在余光里瞥见他的眸光随着我的话音落下,竟是比刚才松动了不少。
心下虽疑惑一瞬,但无从多想,我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很快便从洗漱台上发现了那枚银色的物什。它正安静地躺在瓷面上,被悄悄溜进来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
伸手将其拿起,指尖随即传来微凉。
阳光被我的身形挡住,它便恢复了原本冷冽的模样,银色的瓷身光洁如玉,仿佛连流转中的色泽都透着一股清冷。
这是我上一世父母留下的遗物。
我从不离身地戴了它24年,终日挂在颈下不过是图个吉利和念想。本以为不过是一枚普通的饰品,又岂料在我身陷时空跳跃的上一瞬,却正是它发出了奇异的光。
不,与其说是光,倒不如说更像火焰,虽然未曾灼伤我,但炽热的温度几乎在一瞬间就将我吞没。
再醒来就是在异世的日本了。
万幸是我前世的父亲正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虽说入乡随俗,但那个男人却是怎么也学不会中文。以至于我自小除了被逼着学习国语外,对于日语的应用亦是频繁。
所以穿越至今半年之久,并未出现任何沟通上的问题。
之后,想着这次匪夷所思的时空穿梭大概与这件遗物脱不了干系,虽说百思不解此等诡谲之物为什么会辗转到我父母的手上,但种种细节又让我不由暗暗猜测,它的火焰是否可以开启时空通道。
可后来不论我再怎么研究,也始终没能发现其间奥秘,只得屡屡作罢。
唯一有可能成为线索的,大概是其背面镶刻着的三个我从未见过的图样。
我叹了口气,终还是认命似地将「万恶之源」环至颈间。
彼时楼下正好传来爸爸慵懒的声线。
“找到没?找到了快下来。我可不想在开学第一天就收到老师说我女儿迟到的投诉。”
我瘪了瘪嘴,不情不愿道:“找到了,这就下来。”
下到玄关,男人目不斜视地看着我,视线在触碰到我颈间时,眸底随即闪过一瞬即逝的满意。半晌后,他再度百无聊赖地坐回了沙发上,拾起那张还未看完的今日报。
好家伙,到底锁和我,谁才是他的女儿?
我幽幽怨怨地走门口把拖鞋换下,正准备出门,这时妈妈一边示意我等会,一边往我手里塞了张小小的手绘地图。
“对了花火,我们邻居的一个孩子跟你同班哦,方便的话你和他一起去学校吧,两个人正好有个照应~”
“啊?”
我默默抹了一把冷汗,内心想着该如何拒绝。
妈妈见我沉默下来,以为是我看不懂地图,于是便伸手在纸上比划了一下,“是沢田家啦,我们之前去过的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家出门左拐直走就是了。”
我有印象,沢田太太是一个同样温柔年轻又带点天然呆的妇人。只不过……
我字正腔圆道:“妈妈,我不喜欢小孩。”
此话一出,一旁的爸爸嘲讽意味十足地嗤笑出来,并且在下一秒就接收到了来自妈妈无奈又苦恼但是没有杀伤力的一个瞪眼。
“你在说什么呀花火,你也是个小孩子啊。沢田家人很好的,爸爸妈妈刚搬来并盛町的时候受了他们不少照顾呢,你就当帮爸爸妈妈还个人情好不好?今晚回来给你买你最喜欢的抹茶大福哦~”
“……”
到头来,我还是得顺道去接沢田家的小儿子。
当然,是因为妈妈软磨硬泡我没法拒绝,绝对不是因为想吃抹茶大福。
虽然晚春刚过,夏至未至,但诚如妈妈所说,哪怕是初晨,空气中也已然夹带上了几缕炎热。我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抖了抖外套的领口。
好热。这个时代要是有挂脖风扇就好了。
此时刚好一阵清风拂来,将头顶上方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持续晃动的树影让我不合时宜地警惕起来,正想后撤离开暗色的树荫之下,却是伴随着清脆的撕拉声响,再垂首,便只见袖口被刮开了一道口子。
而凶手正是落在我脚边的那一片看上去嫩绿柔软又无害的树叶。
旁侧路过的三三两两的人群踏入我刚才所在的绿荫,纷纷侧头将疑惑的目光投到我身上,大抵是不解为什么在分明祥和宁静的氛围里我却如同惊弓之鸟。
我低头避开他们的视线,苦恼地藏了藏破口的衣袖,目光复杂地将捡起来的绿叶细细打量。
果然还是这样。
自来到这个世界伊始,但凡我身处室外,便必定会遭受到一些匪夷所思到牛顿和爱因斯坦看了都会揭棺而起的反自然反科学现象。
小到飘落的树叶利如刀剑,足以划破手臂;大到头顶上分明崭新又扎实的广告牌,竟犹如秋日枝头垂挂的枯叶,风一吹便落。
只要是在天空底下,意外就会每天一次每月全勤,变着花样眷顾我。
说的乐观一点,这像是漫画里自带危险debuff需要被男主贴身保护的女主光环。
但我显然不是那么乐观的人,一次又一次的离奇构陷,让我深知这分明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
来自异世界的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