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一瞬间,熊平寄起了保护罩:“这个方面我们没有进一步需要公开的信息。”
好悬,熊平紧张地捋了捋头发,还好自己深谙信息披露方面的要求,要不然今天还真的栽到这个问题上了。
只是这“一瞬间”的功夫,很多信号已经表达出来了。
如果没有这回事儿,正常人的回答就比较干脆:无中生有。
你现在没有直接否定,再配以经典的“紧张”的表达,嘿嘿!
“今天熊经理已经回答了几个问题,我想接下来还是回到我们的正题。音频解码器公司今天开始募资,希望入股的投资者可以竞标了,规则还是按照协会那一套。”乔威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干嘛没请专业的“推荐人”上台营销,估计今天的募资没那么乐观了。
“熊经理,你手上的股份要不要转让出来?我们愿意十倍的市盈率,怎么样?”刚才捣乱的家伙还是没放弃,挣扎着吼出来自己的需求。
“十倍?”现场的投资人一下子就炸开了,他们无法想象现在这个时机还有人要出这么高的价格。
现在资金层面非常紧张,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除非他看好视频解码器今后的盈利。
那就代表着刚才提到的新浪潮电脑的采购或者影碟机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
当然,最震惊的还是潘伟达,以及黄生勤。
前者的震惊来自于自己刚刚以5.5倍市盈率买到了2%的股份,结果半天不到就差不多翻番了!
后者的震惊来自于自己刚刚拒绝了以6倍市盈率购买2%的股份,结果现在眼睁睁看着近20万盈利从自己手中溜走了!
而且,看熊平那个样子,似乎还不满足于10倍市盈率呢。
果然,熊平摇了摇头,微笑着回了那个邀约的投资者:“对不住了,我刚刚说过,我会长期持有股份。”
只是,投资者的好奇心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现场的投资者中已经有人在问谁手里有视频解码器厂的股份了。
“咳咳!”乔威再度以噪音提醒大家:已经进入了竞标阶段,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现场一再被人用脚踩,现在他脸上的郁闷是怎么都挡不住了。
赶紧走完流程回去吧,实在不行今天就只有流拍了。
很快地,竞标者的报价回收完毕。最后一个提交报价的是熊平,他也来凑热闹了。
乔威看到熊平开心的样子,内心里“哼”了一声,却把收上来的那些条子一股脑交给了宁远城。现场乱轰成了这个熊样,他是懒得看一眼了。
“乔威,不对头。你过来看一下。”宁远城初步统计了一下以后,就把乔威叫了过来。
“不就是几十个条子么,有什么难的?”乔威没什么兴致跟宁远城多讨论这个,他能感觉到现场气氛的紧张。
不就是想趁机捞个低价么?
宁远城似乎没有注意到乔威的语气,直接拿出了那张纸比划起来:“主要是这次太奇怪了,最低中标价达到了12倍市盈率。”
“什么,十二倍?”乔威的震惊更甚于宁远城。
他们对预期利润的测算已经非常乐观了,这次能给一个六倍的市盈率已经不错了,再翻一番是什么道理?
宁远城看了看乔威,乔威看了看宁远城,两个技术出身的老实人现在陷入了两难。
一直做技术的宁远城更老实,直接就冲破了自己的原则:“要不然咱们还是跟大家说一说吧,实在不行就允许大家撤回竞标?”
他一直觉得做企业就是服务人民、服务投资者,要是投资者出了高价赚不到钱,到时候有人堵在家门口骂娘,那可如何是好?
乔威转型做生产管理的时间也不长,属于手里拿着一把钱就会哆嗦的那类人,这时候也有些吃不准了:“我看也是,估计是刚才被熊平几句话给搅得太乐观了,咱们有责任让大家冷静一下。”
两个老实人在一起商量的结果,就是必须老实。
“各位投资人,这个结果已经出来了,”乔威终于还是走到了前台,拿着那张纸:“只是这个市盈率有些高,达到了12倍,我想有些人可能刚才没想清楚吧。如果有人愿意现在退出,我们可以接受。”
乔威一句话点燃了现场的气氛:什么情况,还有卖者嫌别人出价高的?
潘伟达立马就是一个激灵:乖乖,难道香江那些朋友们说的“内地人太老实”的情况,现在出现了?
他左看右看,还是只从乔威脸上看到了一个词:傻气!
“刚才确实是有些冲动了,我们想了想还是觉得撤回来好,谢谢啊。”潘伟达第一个站出来搅和一下。
由于潘伟达管理的基金总额对外披露达到1亿元,虽然现在到位的资金只有三成,但是他还是具有一定的市场号召力的。
于是很快地,又有五个投资者提出了要撤出来的意向。
潘伟达叫来了他的助理,然后叮嘱了几句,助理就跑上去把他们的报价单要了回来。
“没关系,没关系。”宁远城把单子还给了潘伟达的助理,还一再声称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果然,第二次竞标的时候,已经做足姿态的潘伟达甚至没有递交竞标单。
黄生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郑重地写下了一个数字:11倍。
只是开标的时候,宁远城再次傻眼了:“乔威,还是你来吧。”
乔威回过头一看,也是彻底地傻眼了:咋滴,变成13倍了?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方诚实的姿态,带来的威力堪比一颗原子弹。
他更没想到的是,熊平的成功已经被人“比照”到了音频解码器这边。
既然有视频的电子产品都会有音频,有音频的却不一定有视频,那音频解码器项目就指定了会比视频解码器要多。
而且有这两个诚实的家伙把门呢,还能坑了自己不成?
所以,乔威和宁远城歪打正着了。
“乔经理,开标吧。都是大家自己选择的,你怕什么?”有投标者已经在担心再来一次会有更高的价格,急着让乔威马上锁定自己的股份了。
二十六万一股的最终价格,让潘伟达郁闷至极。他没想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刚才他的姿态做得很充分,而且尽管自己没有竞标,却已经通过助理去安排了人投标。现在他只能忍受更高的价格。
他更没想到的是内地人的思维方式跟市场经济发达的香江截然不同。这里盛行的是“以事实为基础向前猜猜猜”,不像香江那边的“以事实为依据向后推理”。
比他更郁闷的还是那个黄生勤。他老老实实地以为价格会掉下来一些,所以只填了“11倍”。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所以,黄生勤上午和下午混了个全勤,最终却是颗粒无收。
等到投资者逐渐散去,乔威和宁远城还沉浸在一股情绪中。
不可思议!
“这么说,咱们拿到的半股已经值13万了?”乔威心里现在就像是考试作弊被老师发现了,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却看到老师只是顺路走过去了一样高度惊喜。
宁远城也说服了自己。既然对投资者已经仁至义尽,自己何不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喜悦?
“熊平混了这么久,也就是这么高的身价吧?”
四周无人,两个人可以充分表露内心的激动。只是他们忘了,如果熊平按照十倍的市盈率卖出股份的话,恐怕那半股已经达到25万了。
“这些技术怎么这么值钱?我得告诉那12个人去,哈哈哈,得亏老板这次心善,每个人都给了半股,大家都发达了。”宁远城果然是个老实人,自己发达了还要告诉一起发财的穷哥们。
乔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说咱们老板能赚多少钱?”
乔威轻轻一句话点醒了宁远城。
那个动不动就拿钱来奖励大家的青年,那个对技术投入从不问汇报的“人傻钱多”的富二代,那个曾经被大家在私下里说成“败家子”的家伙,这一下子岂不是赚了两千万?
“他占股70%,这次只拿出来20%股份就募集了520万,还是老板厉害!”宁远城仅仅初步一算就知道,仅仅这一个企业,他们老板就已经赚回了500个研发人员四年的所有人工费用。
两个人的内心难以名状。但是他们都知道,一个新世界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条缝。
另一边,颗粒无收的黄生勤还没有回到旅社,就跟同来的亲戚抱怨起来:“我就说多报一些,你非要让我调低,看看!”
看什么看,两手都是空的。
小青年也傻眼了,上午和下午的事情他完美参与了,却也完美地惨败了。
会首的威严还在,他只能耷拉着脑袋,听着对数落。
到了旅社,黄生勤依然是喋喋不休,像个没捡到便宜货的中年女人。
其他人也回来了,看到这种情况就很讶异。会首什么时候这么唠叨了?
一个惯喜欢调和气氛的家伙知道现在又是自己出动的时候了,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就插了一句:“会首,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呗,别生气了。”
“你让他自己说说!”黄生勤气得想都不愿意想今天的事情。
小年轻刚说了两句,黄生勤又觉得他说得不够厉害,自己劈头就把话题抢了过来:“你说上午的事情,我明明可以22万买过来,下午就涨到了40万,他非不让我买。”
几个亲戚一听到小青年惹了这么大事,立马就调转了方向。
“什么?少赚了18万,一天?”
“哎呀小黄,这就是你不对了,会首家里有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忽悠他老人家吧!”
晚饭后很久了,黄生勤这才心情平复了一些。
深夜,几个人的房间被小青年再度撬开,大家揉着红红的眼睛就骂开了:“怎么,下午还没挨骂挨够,又来找抽了?”
小黄红红的眼睛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呢,这时候赶紧解释着:“是会首让我找你们的。”
哭腔都快出来了。得亏会首还愿意搭理他,要不然今晚就睡不着了。
黄生勤看看大家都到齐了,这才咳了一声:“这几天大家都看到了吧,兰陵这边怎么样?”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会首是起了一些心思。其实他们这几天考察下来不也是有相似的感觉?
“要我说,还是会首消息灵通。这里可真是不一般,我感觉比韫州和台州那边的激情更足。”
“我觉得这边不一样,这边的人老实多了,跟咱们越省的人没法比。要不是咱们外地人怕挨打,我一骗肯定能得手!”
黄生勤郁闷地看了看这个喜欢坑蒙拐骗的家伙,要是这里有个外人在,你还想竖着离开兰陵?
他转头看了看小黄:“你也说两句吧。”
小黄看了看黄生勤,没有看出生气的样子,这才斗胆说了两句:“会首,我觉得这边的人很多都想办厂子,可是这边的气氛不一样。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有个手在护着他们,或者说在罩着他们一样。”
这句话引起了黄生勤的注意,他似乎也有这种类似的感觉:“你是说这里的政府比较亲商?”
“有政府的原因,可也不全是。”小黄现在只恨自己读书少,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就像这些什么投资基金吧,跟咱们的标会其实有些像,可是很多投资基金又有政府的钱。”
“会首,小黄说得对,我也想起来了。”一个年龄较大的亲戚思维没那么快,却也对小黄的说法有了共鸣:“这边的政府动不动就要投入一成,好像是跟着一个大老板投的,听说已经赚了不少钱了。”
黄生勤的直觉得到了验证,加上白天的轮番刺激,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点:“怪不得那个姓熊的和姓乔的这么容易做大了,看来背后是有高人呐。小黄刚才说得对,是有那么一个手罩着这里。”
说到这里,会首停顿了一下,轻轻咳嗽一声。
几个人这下子都老老实实地坐稳了。这些系列动作很显著,代表着会首要做总结了。
果然,会首开腔了:“我们这些外地人怕这些人弄虚作假,这里就有个什么投资基金协会帮着你找到几个可靠的会计师;我们怕被人糊弄了,他们就来一个大市场,什么都摆在桌面上;我们怕那些股份落不到实处,他们的政府就帮着你登记、托管。好像他们能想到咱们心里去一样。”
会首说完以后,就停了下来。
“会首,您说的没错。这里的人老实得很,哪儿像咱们老家那些人,一个家庭小厂就得有三本账,一个个鬼精鬼精地。”
“三本账?我看你是少算了吧,他们要是有人入股的话,不同的股东看到的账都不一样。我看至少得有四本账。”
所谓的“三本账”是指针对银行就拿出最好的账本,以便让银行敢给自己贷款;针对税务就拿出最差的账本,以便合理避税;给自己看的才是实账。
所谓的“四本账”就是针对股东再多一本账,不能像给银行或者税务的账目那么太乐观或者太悲观,因为大家都是明眼人、太容易看出漏洞,可是跟自己看到的还是有差异,具体要看你想达到什么目的。
“我看这边的人就是‘讲规矩’,有了规矩才能成方圆,才能让人相信你,愿意跟你一起玩。”小黄冷不丁的讲出了一句话,平常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
可是在这个语境下,几个人竟然打了一个寒战。
兰陵这边的“规矩”肯定不是村庄里农业文明里的规矩,也不是工厂里的生产纪律。那还能是什么?
小黄不知道的是,他这一不小心讲出的才是兰陵的核心竞争力,兰陵真正的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