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引入新的投资人,工人获得更加优越的待遇,并对企业的设备进行更新、技术进行升级,整个啤酒厂现在洋溢着爽朗的笑声。”
列昂季耶夫经过短暂的采访,写下了这些充满激情和赞美的语调,可是他很快就划掉了。
还没有对这个传说中的尼古拉斯进行面对面交流就武断地作出结论,有些违反自己的职业道德。
尼古拉斯老板还是挺和蔼的一个人,没有想象中的那种霸气,却也有些儒雅的感觉。这是列昂季耶夫对江守义的初步判断。
“江老板,听说您刚刚入籍一年多时间?不知道您的大量收购资金是来自于本国还是国外呢?”
这两个问题把小马翻译也整晕了。他直接就跟记者聊上了:“这次的采访只是报道改革的内容,帮助罗沙国更好地完成转型。其他的我们并没有进行准备。”
列昂季耶夫早有准备,他直接拿过来几份报纸,交给小马:“相信江老板已经注意到了吧,报纸上已经有不少猜测江老板的报道了。我相信及时作出正面回应更好一些。”
他看了看周围,然后指着那些安保人员:“你不觉得这些安保人员太多了些吗?”
肯定是嗅到了危险气息,才会这么严阵以待吧。
小马给江守义解释着相关情况。江守义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信息,还有点儿兴奋:“没想到我还是挺出名的嘛,可惜没有一张照片。”
“老板,要是有您的照片就麻烦了,这些报道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都是猜测您是什么西方代理人、勾结KGB的,没有照片还安全一些。”
江守义早就闲得无聊了,使劲摆着手:“没问题,你直接告诉他,我是入籍时间不太长,可是我对咱们莫斯科的向往已经几十年了。至于资金嘛,开始就是靠卖东西赚钱,后来才有钱去收购酒厂的。赶上了好时候。”
列昂季耶夫没想到江老板这么配合,这可得多挖一些猛料出来。
“不知道在收购中是不是出现了很多意外,比如说虚假财务数据、厂长们不配合等等?”
厂长们都不接待这个记者,他已经充分感觉到了。
“财务报表里那些数据呀,问题倒是不大,就是卢布毛得太快了,那些数据都不好用了。厂长们都很支持我们,我们本来也是想多支持改革、多为工友们谋福利,哈哈哈。”江守义提前准备好的台词用上了。
列昂季耶夫很不满意这个回答,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点儿也没捞着。
他只能更进一步去旁敲侧击:“你们收购企业肯定是想获得更大的收益,不知道今后是怎么考虑的?”
“我们是打算把这些企业的老旧技术进行改造,然后要让啤酒厂的产品卖到全国、全世界。你也知道,以前这些生产技术可是不行。”小马顺道把啤酒厂的技术短腿说了一下。
这倒是引起了列昂季耶夫的注意。
如果真能达到这样的目标,那岂不是符合了国有资产委丘拜斯主席的思路?
“你们的意思是,以后还要整合其他地区的啤酒厂?”
“我们相信我们的技术、经营理念和营销思路全国领先,我们必定会整合其他的一些啤酒厂。”
太好了,这个信息太重要了。
现在青年改革派被那些杜马议员们整天吵吵着,说什么方案出了一大堆,但是实际推动进展一点儿没有。
这不就是最好的的例子吗?
“那么江老板有没有考虑把企业的股份进行竞拍呢?”列昂季耶夫已经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了。
“竞拍股份?我们已经控股了,还要竞拍这些股份干什么?”江守义一听到股份就很敏感了,千万不能上当。
“我的意思是,这个啤酒厂还有30%的股份是国有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拿出来拍卖?这也是国家层面希望看到的。”
列昂季耶夫自己是青年改革派的拥趸,其实整个《独立报》都是青年改革派的一块宣传阵地。
“这个问题比较重大,涉及厂长们和工友们,我们也要从长计议。当然了,对于企业发展比较好的,我们都会考虑。”江守义不敢回答的事情,小马给他圆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列昂季耶夫还是有些遗憾。
从十月份正式推出私有化券以来,青年改革派一直在努力寻找第一个突破口,可是上万家企业没有一家愿意做出头鸟的。
“国有股”现在没有一个代表人,不就是厂长们自己在代为行使所有权?让厂长们答应拍卖国有股,那岂不是革了自己的命、与虎谋皮?
列昂季耶夫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节奏就有些慢了下来。
“大记者来一次不容易,这里离会所也不远,请他一起去那里吃完饭吧。”江守义今天是第一次面对记者,担心言多必失,也有些放不开。
说不定晚餐期间能够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呢,列昂季耶夫很高兴地接受了邀请。
报社记者和电视台记者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后者一切都在明处,即使说得再动听,没有摄像头录下来几乎等于零。报社记者却完全不同,任何渠道获得的信息都可以斟酌使用,笔就是刀。
到了会所以后,列昂季耶夫看到一个牌子:企业家论坛。
“这个论坛在这里开过会?”
小马看了一下:“这个呀,这个是我们老板和一些企业家们在这里交流的地方。改革嘛,总会遇到一些新问题,大家多沟通才会推进得更顺畅。”
“这要花不少钱吧?企业家们要交会费吗?”
小马心里暗想这些家伙们交会费可就见鬼了,每年要花老板多少钱?
“这里就是一个讨论事情的地方,没有会费,当然了谁要是觉得这里不错,也可以捐赠。我们老板就拿出来不少钱。”
“你们老板真是大方,一个人就能把这个论坛承包了,”列昂季耶夫给了一个大大的赞叹,“我们报社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经常要像乞丐一样到处去乞讨,要不然就活不下去。”
“这个论坛要是一样,也要有企业家捐赠才行,毕竟不是盈利机构。”
列昂季耶夫完全不赞同小马:“一个赞助者的话,那就是主人;多个赞助者的话,那就是施舍。而且我们报纸也不能考虑那么多赞助人的意见,否则就没办法保持独立性了。”
还没喝酒就先把自己的内心想法透露出来了,要是喝两瓶伏特加还不知道会成啥样呢?
老板不是正在让小李收编报纸却一直没成功吗?小马感觉到这里似乎有些机会。
江守义听说以后也是一愣:“听说现在很多报纸办不下去了,这个报纸是不是也遇到这个问题?你待会儿多和他聊一下。”
其实都不用你去问,两杯酒下肚,列昂季耶夫主动就把很多消息透露出来了。
“我们记者表面上风光,叫做社会的希望明灯、人们心灵的统治者,在第一届最高苏维埃成员里记者占了十分之一。其实没有资金寸步难行。
“我们主编的追求很好,不去做广告,保持我们的独立性。可是哪个人又这么好心愿意白给你钱的?他还非说什么‘从赞助商那里拉钱是不公平的,我们还谈何独立?’废话,现在国家层面不给经费了,谁来养着你们?”
江守义琢磨出一些味道来:“你们的赞助商应该都是很支持你们的想法吧?”
“《独立报》现在主要是由我拉的赞助。并不是所有的赞助商都是好人,我们得考虑这个因素。要让他们高兴,否则他们就不给钱了,现在的体制就是这样。”列昂季耶夫说话的尺度有点大。
罗沙国独立后,这几年对于新闻方面采取了欧美式的自由管理政策,只要你能活得下去,不违反法律,随便你去折腾。
问题是上面拿掉了婆婆、给你自由是好事,下面却也没了娘、没了供养就惨了。
江守义给了小马一个眼神,小马领会到了。
“大记者,我们老板现在也在找一些有能力的大记者,想要为参与改革的企业家们发声,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考虑出来?”
要钱有钱,也有发声的需求,所以江守义的缺陷就是没有新闻领域的合格人才。
“你们老板真的有这个想法?”列昂季耶夫似乎一下子就醒了,“我们有几个人正好在考虑怎么出来,都是当初追随主编一起过来的,要是有个好的地方,估计能有十好几个人会出来!”
青年改革派现在还是太穷了,给记者们的收入微薄不说,就连办公室都是设在废弃的旧工厂厂房里。短期让大家靠着浪漫主义激情过活还行,新闻纸却不得不按市场价格购买,长期的凝聚力可就有些不够了。不赚钱的报纸不可避免地会面临商业压力。
企业家论坛多好啊,听着大气不说,这里的装饰、花费肯定不小。江老板的实力可见一斑!
好家伙,还真是干柴加烈火啊,一点就着。
列昂季耶夫看到这个老板被自己的想法吸引了,知道他以前应该是深入考虑过报纸的事情。一个入籍不久的有钱人,面对一个陌生、充满变化的世界,肯定需要扩大影响力、更高的权力渠道。
报纸不就是最好的阶梯么?列昂季耶夫摩拳擦掌,要一举拿下这个有钱的老板。
“江老板,现在不只是知识分子信赖报纸,那些处于改革底部的工程技术人员、医生、教师,以及衷心希望变革的人,都把新闻记者看作他们最光明的代表,看作施展他们抱负的代言人。我们有些同事甚至经常受邀参加政府不对外公开的会议。”
在1991年8月后的那几年里,媒体记者们受欢迎的程度和权威性令人惊讶。所以江奕一再要求江守义找一个媒体,靠各个阶层的社会舆论,为自己打造一个“金钟罩”。
“我也不懂什么媒体,就是我们这里经常有厂长会有一些想法,想让大家一起听听,哈哈哈。喝酒喝酒!”
对方越是急迫,江守义就越是打着哈哈。
“江老板,您就没有考虑过如果高层官员瞄上您,您怎么办?罗沙国说话管用的可不是企业或者社会而是能做决定的人或组织,那些人可不会忌惮你的安保人员,他们忌惮的只有公众看法!”列昂季耶夫常年游走在黑白两道,对江守义的套路门清。
你要是再不说出真实的想法,那就没有合作的基础了。
“要这么说,你们能保证不会说我们的坏话?”
“要是合作成功了,企业家论坛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列昂季耶夫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不就是想弄个“免死金牌”嘛,行业潜规则怎么可能不遵守,“另外,还希望江老板能够加快进展,还有一个银行家在和我们一个同事沟通,如果他们能够支持我们,我想也没有必要多谈。”
“好!我就喜欢快人快语。小马,你通知小李明天跟大记者一起聊聊。对了,让科赫一起参谋参谋,这个家伙背景很不简单,应该能够看到一些上层的忌讳。”江守义试探结束,对方又是拎得清的,至少没有什么大的风险。
“好!”列昂季耶夫也举起酒杯来。
“啤酒厂的事情,让小马再给你一些资料,那个股权拍卖的事情我们也搞了,就当是送给你在《独立报》的最后一个礼物。”
列昂季耶夫听了一惊,好家伙这个礼物足够大,大到可以成就自己的“改革首席大记者”的名头。
他哈哈一笑:“江老板,我觉得啤酒厂的事情可以当作是《今日报》的第一期报道。青年改革派绝对感兴趣,我们也一定能够一炮走红。要是运作得好了,国有资产委那些高官都有可能会关注到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