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啥也没干,就是坐在队里陪着老表唠了唠嗑。老表在大队里用大喇叭把大家伙叫过来,看了看带过去的衣服,后来很多人都买了。这次我绝对没有二价。”二嫂现在可风光了,一个人卖出去80多件秋装,能够拿到240多块奖励,现在被人押着传授经验。
“你这还说啥也没干,都拿这么多奖。我看你就是个二百五。”“你才二百五呢,再敢乱说我撕烂你的嘴。”农村妇女的战斗力十足,现在是开心地说。
“我们家亲戚也用大喇叭喊了,来的人不少,看了以后买的也不多呀。”另一个二嫂说,这个是远了一层,算是三服那个层级的嫂子。
“他们来了以后你家亲戚说什么了没有?”
“就说帮帮忙,衣服也不错。”这个嫂子很实诚。
“那你呢?你家老表说了啥?”大家对这种马上能见收益的经验最重视了。
“他说的也差不多。哦,后来还非说我是市里来的,我高兴了以后分化肥村里可以多给一些。”二嫂也不藏私。
“还是你老表会做人。要我说啊,咱们以后就得这样,靠着自己一家一家地去跑,累死了一天卖个五六件。”
“我开始也是一家家地跑,唉,去了吧,耽误亲戚整天陪着你不说,还得在他们家里吃个饭,太劳烦他们了。这样也不能长久啊。”二嫂现在开始思考长远了。“那个冬花,你舅舅家不是也在他们村委吗,他们怎么说的?”
“别提了。我那个舅妈是管计划生育的,叫什么专员。她嗷呜一嗓门就把很多人叫来了,我一看,不少都是计划生育困难户,有几个还不断地哆哆嗦嗦。看了我拿过去的衣服,价都不讲,给了钱就走。”冬花现在可能觉得再去剥削一下他们也良心上过不去。“不过,舅妈也说了,他们本来就需要置办冬天的衣服的。”越说声音越小,大概自己也不太相信。
“我的天,听说有一家生了7个女儿,去年好不容易才生了一个宝贝儿子,可金贵呢,现在你让他干什么他都听。”另一个妇女也知道那个村里的情况。
90年,计划生育形势最严峻的时候。不少人到处打游击,著名小品“超生游击队”就是那个时候的产物。不过,再过20年,情况就会反过来,整个国家为太低的生育率而担心。
江奕也听说过这个情况。不过,怎么帮助这些家庭,尤其是超生出来的无辜的小娃娃,暂时还没有很好的办法。总不能去给他们送米送面,直接站到执政者的对立面去。不过,合适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江正柏这几天的日子很好过,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以前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邻居们得罪了一个遍。现在有了江奕给的机会,加上传授的销售思路,可谓是风生水起。几天时间下去,个人赚了差不多1000块。这相当于他两年的生活费了。所以,今天来见江奕,又恢复了以前干净利落、帅气的形象。
“小奕,现在任城这边都跑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去兰陵了?”“你在兰陵那边有熟人吗,怎么老是提那里?”
看着江正柏的眼神有些躲闪,江奕知道了。前世的江正柏就是差不多这个时间段从外地领来了一个女人,长相、人品都不算多好,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要彩礼。估计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三哥,你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以后有着大好前途。这个业务要是真的铺开了,以后每个月能赚多少钱,你自己掂量一下。”
“我心里有数。你也别听人乱说。”
还用听谁说嘛,你眼睛里的色狼形象早就已经暴露了好吧。“保国和你一起,一个人去一个地方,怎么样?”
“没问题,以后做大了还可以多几个人。对了,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好不好。现在咱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些当时没钱、后来想再买的人也不少呢。”
对啊,不能长期做行商,坐贾也可以考虑嘛。“天,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江奕终于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之策:“跟我回家,把大家召集起来,有发财机会。”
冬花再次来到江奕家里,这次她有了打工者的自觉,不再以年长者自居。另一边,村里两个最著名的超生户坐着,有些扭捏,自从上了黑名单,他们已经多日里不太习惯被人平等对待,“专政对象”是他们这几年的专称。当“大学生”过来的时候,他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让人心里一酸。
“别客气,喝点热水吧。”都是江家人,虽然出了五服,几百年前肯定是一家的没错。“今天请大家一起来合计合计,愿意加入的就加入,不愿意的就算,出门忘了就行。”
“相信你,相信你,你这要是在古代,铁铁地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肯定比俺们大老粗见识多。”江奕前几天的惊艳表演,已经让不少人相信他的神力了。
“是这么一回事。正柏三哥要去兰陵那边卖衣服。这些衣服在任城卖的怎么样,你们都看到了。不过,天天这样走街串巷的话,当天没带钱的就买的不到了。所以,我和三哥一合计,就打算发给这些人一些宣传单,让他们去一个固定的摊位买,这个摊位需要有人看着…”
话刚说到这里,超生游击队长江树平一下子就跪下来了:“大学生,你这是给了我一个活路啊…”
嗯?这是什么意思?刚要去扶起来,结果江树国也跪了下来:“二叔,让我也去吧,一天天地担惊受怕,村里人也看不起我。现在舅舅姑姑都怕见到我,不是借钱就是借他们的房子躲起来,现在谁敢收留谁就要受连累。要不是奶奶非要我延续香火,我早就不想生了。我一分钱都不要,只要有个住的地方,也不用多大,够孩他妈和儿子躺下的就行。我随便找个桥洞窝一晚上。”江奕是“正”字辈的,在两个人面前是叔叔辈,逢年过节叫个“叔叔”也不会错,在平常都是平辈相交,毕竟血缘代表的家族和“礼”已经被新社会抛弃了。但是,江树国这一声“二叔”却是寄托了“这就是我二叔”的感情,似乎这个才是真正能够帮到他的长辈,虽然他比这个“二叔”还要大十几岁。
听到这里,江奕沉默了。这两个原也是条汉子的男人,十几年前还是一家的宝贝疙瘩、还是父母心爱的孩子,现在却过早扛起了家族的大旗。穷困、拮据,穿着夏天的短衣受着秋天的风吹,卑微、瑟缩地像是两只在风中战栗的鹌鹑。没来由地让江奕想起了鲁迅笔下成年的闰土,实际上他们也只有三十几岁,在后世,那些晚婚的青年们在这个年龄还在挥洒青春。
这些朴实的本家们,在几千年的香火传承观念遇到国策挑战时,显得有些进退失据。他们本来是最容易治理的对象,现在却成为主流之外的边缘人。我没办法帮你们对抗一个时代的大势,我只能让你们降低一些痛苦。为你们,更为那些无辜的儿童。
“都别这么客气。你们把子女都带上,地里的产出没办法养活你们,商业或许可以。你们都听说过韫州人吧,他们在全国全世界到处跑。以后,你们就是任城的韫州人,哈哈。以后江家屯第一批富起来的,说不定就是你们了。”
说着,江奕转向江正柏:“你看每户大概需要多少钱起步?”
“不用给钱,我带着他们走过去,带俩馒头就行,兰陵也不远。”
江正柏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难得地正经了起来。他认真地想了想,说:“一个月房租大概200吧,因为位置不能太偏,还要能多住人。兰陵的煤矿现在差不多挖完了,租个铺子应该不贵。只要我先去吆喝一下,广告发下去后,几天就会有人上门。前几天还可以跟着我去跑跑,熟悉一下当地。就是吃饭的变数比较大,不知道你们两家各自有几个人。”
江数平赶紧接上:“现在四个丫头片子,老大11岁,可以做饭了,也可以看着铺子。俺和俺家的可以跟你去帮忙。”
江树国有些不好意思:“我家有五个丫头,你放心,饭量都不大,花不了几个钱。”
“租房基本上都是押一付一,那就一家给700,算是我入股。以后要是亏了,就不用还了;要是赚了,在以后的两年里按照10%利率,一共还给我840块。你们觉得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这些无产者中的战斗机,根本就是赤贫加欠债户。这样的条件,倒是更接近慈善了。要不是因为那句“大恩如仇”的古话教训,江奕根本就不想让他们还钱。
“但是有一条:不管能不能赚到钱,女儿一定要吃饱穿暖。都是心头肉,他们要是吃不饱,以后你们就别认我这个叔叔了。”当过“准孤儿”,加上长期处于营养过剩的21世纪,江奕难以忍受还有少年儿童忍饥挨饿。
两天后,江奕为两家超生户安排了摩托三轮车,分别由江保国、江正柏带着他们两家人去彭城、兰陵。江保国的姥姥家在彭城,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江奕特意叮嘱他们不要带什么东西,只要随身的衣服就行,以免被当成逃难的,对开始新生活不利。江树平、江树国两家人特意地理发、洗澡,坚强地走出第一步。还没全部上车,秋风中,车上车下哭声一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从今往后,他们身后不再有土地和家族可以依靠,他们要么站稳脚跟成为闯荡世界的先锋,要么继续流浪成为新一代“超生游击队”,处处接受社会的排斥和行人的白眼。
闰土和家里的子女勇敢走出了第一步,那个困了祖先数百年的村庄。
但是他们同时也放飞了希望,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