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哲思者

“黑方”带给叶玄的震骇,远不如清尘那么强烈。经由木青儿以往的叙述,他知道“昆斯特城”里的“圣所”也是这样。通过木青儿告诉他的常识,他知道沃夫冈伽所有的“圣所”都一个样。只是这样的情报太过边缘,他还没来得及分享给清尘。

不过亲眼见到“黑方”,对叶玄也并非全无影响。

“使者们真的住在‘圣所’吗?他们会不会更想住在旅店?或者说……在一个有‘圣所’的地方,教规允许他们住旅店吗?”这就是叶玄见到那棺墓般的黑方后生出的疑虑。于是他不抱太大希望地看向木青儿。

“…不知道。”

“我们三人,分开潜伏在东、南、西三个城门附近就行。北边是海,无论他们下一站去哪儿,走北门的机会不大。若他们今日不走,入夜我再去山上,把残影带来。明日各守一门。”清尘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最好不要分开。我们还不能断定这个世界没有练气者,万一万一,练气之法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圣殿’和‘圣堂’。而且…要是他们队伍里人很多,四散而逃的话,一个人未必能杀干净。”叶玄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他知道这两个借口很弱。或许成立,但是很弱。真正的原因是:在没有获得足够的安全感时,他不愿和师姐分开。

“嗯。”清尘点头,不再坚持。这就是清尘比残影美妙的地方,她能看穿,也能体谅。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不像残影那么在乎叶玄,因此从没动过改造他的念头。

“我们去打听一下,使者是从哪个城门进来的。既然这里是个边陲之地,那不管他们的行程共有几站,这里很可能就是最后一站。他们来、去走同一个城门的机会更大。”一个漏洞百出的布置。天赐良机若因此弄丢,他一定会后悔。可眼下,他就是不想和师姐分开。

西城门外,一颗孤树之下。这是蹲守的第三天,叶玄有些焦躁。他决定今日若再等不到,夜晚就冒险翻进城去,打听一下使者们是否已经走了,然后趁夜再翻出来。之所以不每夜都去打听,主要是怕翻来复去地次数多了,难免一朝不慎给人瞧见。

在城外蹲守,不用太过讲究。来来往往的路人,不会留意另外三名在树荫下饮水的路人。若有好事者找他们聊天,说上一两句,他们就扮做出城的人,朝远处走上一段。过半个时辰再回来。

正午将至,原本叶玄觉得今日没什么希望了,却在这时凭借远超素人的目力,遥遥望见一丛紫色的斑点。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选在一天当中最炎热的时段赶路,莫不是真有神力护体?

“九……不对,十个人。有一个没穿紫袍。”光顾着数紫色的斑点,他险些漏掉夹在队伍中间棕色的那个。

“这世上,还有比紫袍更高贵的东西吗?九个紫,护送一个棕?”叶玄有些疑惑地问向师姐。不等师姐回答,他已经想明白了,“不是护送,是押送。”

“圣堂使者亲自押人,那个穿棕衣的,该值多少钱啊?”这样的距离,以清尘的目力尚不足以分辨色彩,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小黑点。听了叶玄叙述,心中对这一单买卖又增出几分期待。“神卫,是不是不许骑马?”

“应该是。圣堂总不至于买不起吧。”叶玄感觉有用的常识又增加了一些。不骑马,跟踪起来就方便多了,可能连“巫术”都用不上。

沃夫冈伽有马,叶玄和清尘早就知道。沃夫冈伽的马比中原的大,《日记》里也提过。但头回在路上遇到马匹时,没见过世面的尘、叶二人还是吓了一小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到了红土,可能得改一改了。至少瘦死的母骆驼不一定比马大。

这里的“马镫”是“双环”的。右脚踩镫,左脚踩镫,然后翻身上马。换脚的过程分外娇羞,像极了勾栏中造作的莺娥。叶玄很想知道,这个世界统率千军的将领是否也这样上马。

夜长梦多,因此三人没有等到深夜。傍晚将至,在一行十人的队伍尚未找到歇脚的村落之前,他们动手了。

出于谨慎,叶玄并未直接冲到神卫身前,他迫近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用捡来的石子依次射中了每个神卫的左腿。这样的力道,连紫袍都打不穿的力道,他们避不开,也挡不下。这些人…不是练气者。

这是一个山坳的转角处,此刻四下无人,不代表下一刻也没人经过。三人六手,用最快的速度点中了场间每个人的肘弯和膝窝,包括“穿棕袍、带镣铐”的那个。而后一人看护,两人搬运,分几次将他们扛到了山腰一块凸起的巨石背后。

素人没有真气,因此不存在“封穴”一说。他们只是被戳了麻筋,过不多时就能复原。三人身上没有足够多的绳子,所幸四名神卫背着分拆后的简易帐篷,麻绳刚好合用。

捆绑之后,三人又将“九紫一棕”分批扛到了山顶最高处,以便逐个剥光衣服,或是盘查审问。言语不通的清尘则借着地势,临高窥察周围的人迹。

“他们谁是首领?”为防呼救,十人的嘴里都塞着帐篷的碎片。叶玄从身型高大的棕袍男子口中抽出布片,用沃夫冈伽语平缓地问道。

“戒指最大的那个。”棕袍男子眼中满是惊疑。既惊讶于对方的力量,也惊讶于对方的无知。谁是首领…还用问?

叶玄闻言看了师姐一眼,探询的目光中夹着极轻微的责备。两百多年,他们每天至少说上几句话,多的时候几百句。叶玄却从来不知道神卫是带戒指的。

九枚木戒都是紫色。红土大陆没有紫木,紫戒是颜料浸染而成。圆形戒环,方形戒首,做工十分考究。其中一枚的戒首比其它八枚更大,宣示着戒指主人更高的位阶。

“你是什么人,他们为何抓你?”确认了谁是首领后,叶玄又问。

“渎神者‘泰伯坦-托托莫’。”满脸胡须的棕袍男人笑了一下,分不清是悲苦还是嘲弄,“如果您也被教廷通缉,请允许我修正刚才的说法。我是哲思者‘泰伯坦-托托莫’。”

托托莫,叶玄在《日记》中看到过这个姓氏。《日记》只是草草一提,没有详述,师姐却能凭着记忆说出不少有关“托托莫”的内容。如果某样东西与师姐无关,而她又能记得,就代表它在红土属于“常识”范畴。但叶玄此刻更关心的,是曾在《日记》中出现过的另一个词汇。

“哲思……你认为这个世界是假的?”叶玄始终想不清楚,这个词该怎么翻译成中原语。

这一回,棕袍男人露出真正的笑意:“您的见识令人赞叹。请容我做出微小的纠正,我并非‘认为’这个世界是假的,只是怀疑有这种可能。”

“嗯。所以他们要烧死你?”

“在我认罪并且忏悔之后。如果我拒绝忏悔,他们会先用残忍的手段折磨我,比如用沾了盐的贝壳刮我大腿上的肉。直到我诚心忏悔,才把我送上火刑架。”泰伯坦似乎很喜欢纠正别人。叶玄不清楚这是他个人的癖好还是哲思者的通病。但叶玄很满意这一点。无需太过用力,就能从他口中得到非常丰富的情报。

另外叶玄发现,与之前对话过的人相比,听懂“泰伯坦”说话要容易很多。他的遣词方式和叶玄自小听惯的那种很像,一句话中“敬语”和“贬语”多过“平语”。虽然零星有些没听过的词汇,前后结合一下也能猜出大概。

“恩人阁下,我是否可以询问您的身份,以及救我的原因?如此我才能精准且礼貌地表达我的感激。”

叶玄的沃夫冈伽语终是欠着火候。他听懂了这句话中的每一个词,但没领会其中的内涵。“身份”是个很微妙的用词,泰伯坦没有寻问对方的“姓名”,因为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姓”。

“我的目标是他们,救你是个意外。至于我的身份……”叶玄这才发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世界的人介绍自己,“凭你的博学,也不能猜出我的来历吗?”答不出来就反问,是个非常好用的技巧。如果对方没力气打人,就更好用。

“我为自己的浅薄感到羞愧,恩人阁下。您刚刚展示出的力量,完全脱离我的常识。我得说,若是经由您之口来宣称‘厄古斯’的存在,或许可以在极微小的程度上动摇我对‘神教’的看法。嗯,极微小的程度上。”

“以你所知,这世上还有其他人…或者宣称自己高于人的家伙,拥有相似的力量吗?包括现存的,也包括历史上的。”泰伯坦的言语有种莫名的魔力,才和他说了几句话,叶玄的遣词用句不自觉变得严谨起来。

“不,没有。”泰伯坦极难得地说了个短句。答案令人安心,也让人绝望。

“诅咒厄古斯。”叶玄看向粽糕般捆了一地的神卫,沉声道,“说出这句,可以活。”

“赞颂厄古斯!”布片从口中抽出,神卫当即用一种近乎吟唱的口吻,虔诚颂念。脊柱被扭断的一瞬,眼中仍充满狂热。不,那不是狂热所能形容。应该说…狂喜。

“赞颂厄古斯!”第二个。

“赞颂厄古斯!”第三个。

……第七个。

叶玄也是后来才知,在紫袍的观念中,与“异教徒”争斗而死,是叩响“神殿”之门的一条捷径。只可惜,这个世界已经太久太久没出过正经的“异教徒”了。

活着紫袍还剩两个,当然包括戒指更大的那个。不能再杀了。

“剥光,埋了。”叶玄对木青儿下令,自己也一起动手。

七颗光头,并列躺成一排,脊柱朝不同的方向扭曲着。

头顶无发,胯下无卵。果然神卫都是这样,并非“昆斯特”独有。

即便是两个“蝗灾”,徒手挖出一个“足以埋葬七人的深坑”也花了不少工夫。

几日几夜的潜伏和蹲守,三人都很疲惫。叶玄没再问话,去崖边换下了清尘。一人盯着山下,一人看着俘虏,只有一人能睡。两个时辰的静默,三人轮流小憩。

待到深夜,木青儿、清尘各扛一名神卫,叶玄扛着哲思者,如鬼魅一般疾速赶往残影等人所在的山顶。飞在半空的感觉,不知能否动摇神卫的信仰,在极微小的程度上。

旱境武人在野外生存的本领,着实令人发指。短短几天不到,山顶已堆出一座小小尸山。各种没见过的野兽落在一起,宛如一场献祭。鬼蛾当然不肯只吃一种,她要把最好的试出来。

当年的“昆斯特王”酷爱打猎,公主和青儿也时常跟随。按照木青儿所了解的常识,所有带毛的禽兽都无毒;依据云大所着《天演》的推论,体型越大的动物,带毒的可能越小,“重量”本身是比“毒液”更直接也更有效的武器。

因此,木叶家族登陆红土之后,就只吃野兽,植物暂时不碰。旱、蝗二境的武者并非不能中毒,只是对各种东西的抗性远超素人。黄土大陆最毒的“黑霜”,一杯、一碗的剂量难以致命。但这不代表一盆、一桶也吃不死。红土大陆会不会有比“黑霜”更毒的东西?没人知道。

“你们再不回来,小蛾就该用尿来调味了。”见到叶玄三人,残影略微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鬼蛾忙跑到木青儿身边,懂事地接过她扛在肩头的紫袍男人。其实就算不接,木青儿也正准备将男人放下。但一接一递之间,可以触碰到青儿姐的身体,这样的机会鬼蛾不想错过。

寒星、孤雁、冥烛三人也围拢过来,对着木、叶二人浅浅行了一礼,谨慎地没有用中原语交谈。

“没关系,都得杀。”叶玄主动当着外人的面说了中原语。雁、烛二人松了口气,知道暂时不用有什么顾忌了。禁言,挺苦。寒星倒是没什么所谓,在中原的时候,她也经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见过“浅草生”之后,话就更少。

“这两个不怕死,交给你了。走远些。”叶玄扫了眼地上两个神卫,对鬼蛾道。

鬼蛾刚把紫袍男人放在地上,闻言立马又扛了起来,疾步朝一块山石背面走去。残影无需吩咐,顺手扛起另一个,紧紧跟随。鬼蛾永远不许单独和外人相处,永远不许!这是毁船登岸之前,立下的家规。

“这是一种……语言吗?”和两个神卫不同,泰伯坦的嘴里没塞碎布,他能说话。手上的镣铐和脚上的麻绳,上山后也被解除。叶玄打开镣铐,用的是神卫身上摸出的钥匙,未使蛮力。

“没关系,都得杀。”这是泰伯坦听到的第一句中原语。起初他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一句暗语。由六个“连在一起不构成任何含义”的音节所组成的暗语。军队中常以这种暗语作为口令,但通常只有三到四个音节。

“这两个不怕死,交给你了。走远些。”这是泰伯坦听到的第二句中原语。他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十三个毫不相关的音节组在一起……世上绝没有这么蠢的口令。

“对,这是一种语言。所以现在,你能猜出我的来历吗?”沃夫冈伽的午夜还算凉爽,洒在山顶的月光分外明亮。嚼着一块不知是什么,但比猿肉美妙许多的肉条,叶玄再一次考校哲人。

“这很有趣,让我想想……”与手边的肉条相比,泰伯坦显然对眼前的男人更感兴趣。

“早在几千年前,世间的语言就在‘神教’的威压下,凋零到只剩一种。如果您刚才所说的是一种语言,那应该是种更古老的语言,不是‘契策语’的变种。啊,抱歉。‘契策语’就是现在的‘沃夫冈伽语’。

您用沃夫冈伽语和我对话时,我发现您有使用‘敬语’和‘贬语’的习惯,起初我怀疑您是一位贵族。但您不懂得通过戒指来分辨神卫的等阶,这不合常理。

刚刚您一边咀嚼一边说话,这让我更加确信您不是一位贵族。喝了酒的贵族偶尔会有这样的行为,但您没有饮酒。

就算您是平民,也丝毫不会减少我的感激。不过……您的身份或许不能用我所熟知的伦理来定义。如果我没猜错,沃夫冈伽语不是您的母语。”

“请继续。”叶玄只好用咀嚼来遮掩自己复杂的心绪。

“您的族人,世代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因此古老的语言得以延续至今。”说到族人,泰伯坦不加掩饰地望向坐在稍远处的星、雁、烛三人,而后又回过头来,细细端详叶玄的面容。“您的容貌,与您的族人有些不同。我甚至不敢断言她们就是您的族人。和她们在一起,您像她们;和我们在一起,您像我们。所以…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您的父亲和母亲,分属两个族群?”

泰伯坦并不擅长察言观色,但叶玄的沉默还是给了他信心。停顿了两个呼吸的时长,他继续道:“您的族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又或者是,知道,但不愿触及外面的世界。直到一个或者一批外来者,闯入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猜,那一个或者一批外来者当中,有您的父亲或母亲。

我所能做出的推想就是这样。关于您不可思议的力量,我找不出能让自己满意的解释。”

“所以…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与世隔绝的,是你们。”依靠情报上的不对称,叶玄终于令泰伯坦陷入长久的沉思。这让他感觉好受了些。

或许是沉思比说话更消耗体力,也可能咀嚼只是一种厘清思绪的辅助,泰伯坦终于吃起手边那根已经微微变冷的肉条。

咬下第二口肉条的一瞬,泰伯坦忽然加快了咀嚼,囫囵将口中之物吞进腹中,像在完成一个任务,又像是解决一个麻烦。总之,贵族是不会一边咀嚼一边说话的。“她……我的其中一位恩人,是洛拉玛人吗?”

回到山顶的营地后,清尘第一时刻便摘下了兜帽。在泰伯坦的推想中,这个女人和一直与自己说话的男人,应该有着相似的身世。木青儿的兜帽则始终严严实实地罩在头上,帽沿遮挡住大半张脸孔。她不擅长临机应变,只牢牢记着叶玄的指示——兜帽要一直戴着。她不会去想,或说懒得去想,少主的指示在回到营地后是否已经失效?对她而言,等待下一个指示才是最方便的做法。

叶玄没有指示,直接伸手为她摘去了兜帽。月光之下,一张血统纯正的“洛拉玛人”面孔,这就是泰伯坦加快咀嚼的原因。

“是。洛拉玛人这么容易辨认吗?”叶玄有些吃惊。之前在“珂隆陀城”,木青儿混迹于人群之中,兜帽按规矩只遮住小半个前额,并未出什么事。泰伯坦仅仅瞥了一眼,怎么就……

“不。普通的平民或贵族,大概认不出来。我是‘北境’最大的王国第七顺位的继承人,‘巫奴’享用过不少,可惜我自己家里没有私藏。我的父亲是个很古板的信徒。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这位洛拉玛恩人,她下山的速度和您一样快,上山时跳得和您一样高。这是否意味着,您那不可思意的力量并非族群特质,而是…可习得的?”

“你是说…你的父亲是‘托托莫王’?‘托托莫王国’里,有许多贵族在暗中豢养‘洛拉玛人’吗?教廷知道吗?”泰伯坦的一段话里包含了太多情报,叶玄甚至没想好该揪住哪一条,他索性将涌到嘴边的问题全问了。

托托莫是个极庞大的家族,庞大到连生长在边陲的安涅瑟都能听闻。但…泰伯坦居然是那个家族的主脉,叶玄没想到。

“我的父亲不是国王。‘托托莫王’没有子女,所以我才是第七顺位的继承人。啊,抱歉,请容我修正前一句中的错误。我‘曾经’是托托莫王国第七顺位的继承人,被‘圣堂’判为‘渎神者’后,我的继承权就无效了。

关于您的后两个问题:王国中并没有‘许多’贵族私藏‘洛拉玛人’,只有极少数大贵族敢这么做。类似的事情并非‘托托莫王国’独有,‘圣堂’和‘圣殿’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们要掌握具体的细节并不容易,比如谁在私藏,藏在哪一处地室。”

“那些大贵族,他们不惧怕‘深渊‘吗?”据叶玄所知,厄古斯神教的“深渊”和黄土大陆“圣神教”的“暗域”是相似的概念。

“‘虔诚奉献者入神殿,愚者永坠深渊’。神教极少对世人宣讲详实的律令,只有寥寥数语的‘神谕’。甚至就连‘虔诚’和‘奉献’这两个词是什么关系都不肯解释。那些信仰了一辈子的人,至死也无法知道,究竟是‘虔诚或奉献’还是‘虔诚且奉献’。

就算是我这样的‘亵神者’也必须承认,这很高明。不说清楚,教廷就永远不会错;不说清楚,那些无力‘奉献’的人会更加‘虔诚’;不说清楚,那些不够‘虔诚’的人也会更用力地‘奉献’。

当然,不说清楚总会带来一些小小的麻烦,比如私藏巫奴的大贵族可以安慰自己说:我‘奉献’了那么多,而这些女巫只是晚一点烧死罢了。”

叶玄正准备继续追问,鬼蛾一脸失落地小步走了回来,拉过叶玄的右手写道:“行了。没劲。”对她而言,单纯不怕死的人算不上什么挑战。残影和两名神卫都没回来,叶玄知道,那边的审问已经开始了。

“泰伯坦阁下…我不太懂这个世界的礼仪,或许应该称你为殿下?先不计较这些吧。我决定,对你坦诚。”鬼蛾的回归让叶玄意识到,自己刚刚与泰伯坦的对话更像是一种审讯,而非交谈。骨子里,叶玄是个商人,他相信与单向的“索取”相比,“交换”能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哪怕是不平等的交换,也好过纯粹的抢。

“我问了很多问题,却只回答了很少。我为此道歉。你是一位渊博的智者,我理应给你足够的尊重。从现在开始,你问一次,我问一次。我承诺,知无不言。

不过在此之前,有件重要的事,请容我如实相告:我从神卫手中救了你,但你只能多活一小段日子。在我动身去往‘昆斯特’之前,我会杀掉你。你可以选择任何一种有尊严的死法,要是你不在乎,我也能提供一种不疼的。

就让我们之间的坦诚从姓名开始。我叫‘施沃茨-昆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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