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是对的,店家的饭食确实便宜,何辅本想着大餐一顿,饭饱酒足后好与屠户阿爹好好斗法一场,结果却差点没把自己气哭了。
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来了雒阳,心想着不用再啃干硬馕饼了,结果店小二还是给他端上一摞能崩了牙的馕饼,当然了,若是将馕饼泡在羊肉汤里还算是不错的,可用着筷子在野菜羊肉汤里搅拌半天,终了也没发现一片肉来!
结果……
在老人淡然敲了下小圆脑袋后,就没了结果!
一顿饭憋憋屈屈,饭后让他有些精神萎靡不振,尤其是老人与他分开后,站在街道上,看着轮椅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曹操成了免费的导游,但何辅好像并不怎么对雒阳感兴趣,更是对身旁叨叨不断的矮胖家伙有些厌烦。
雒阳太大,远比宛城大的多,左转右转的走了大半个时辰,就在他怀疑曹操是不是个人贩子时,他们站在了一个四五丈宽的巷道前。
曹操指着十余丈外的拴马石笑道:“小痴看到那拴马石没?那里就是何校尉的府邸,而对面则是虎贲中郎将的府邸,而这里……”
曹操手臂扬起,在半空中画了个老大的圆圈,笑道:“这里……方圆数里的地方叫步广里,能住在这里的都是官宦人家。”
说着,又拉着他指向另一个巷道,笑道:“兄长的家就住在伴驾里,有时间到兄长家中做客,阿父肯定会喜欢小痴的!”
矮胖墩一路上不知占了自己多少便宜,何辅也只翻了几下白眼,在老人离开后,他就没了对怼心情。
正要敷衍嗯哈两声……
“小痴啊~”
曹操很是拍了拍他肩膀,摇头晃脑说道:“不是兄长多嘴,越骑校尉、虎贲中郎将家院相邻,若小痴入了何校尉家中,恐怕真的会激恼了何中郎将,也会让何校尉心生尴尬啊~”
何辅很想恼怒抖落肩头大手,坐在车厢中的孙氏掀开车帘,一脸的担忧。
“小痴,就听孟德的吧?”
看着曹操得意,何辅就想摔了他一个马大哈,可看到娘亲一脸担忧,又有些不忍,正有些犹豫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正是一辆奢华马车,马车旁还跟着几名骑马仆从。
“让开让开……”
“让开……”
或许是披甲将领见到牛车破旧,上前就要挥鞭威吓,扬起鞭子时才见到佩剑的曹操,不由一愣。
“孟德?”
见人扬鞭,虽然软趴趴的故作姿态,看着不像是打人,若是往常时候,何辅不会没事招惹是非,自会牵着老牛让开道路,可老人的离开还是影响到了他的情绪。
“骑马了不起?信不信小爷揍得你满头是包?”
见到一娃娃冷脸指着自己,吴匡不由一愣,看向曹操的目光满是疑惑,不讲义气的矮胖子很意外的让到一旁,伸手表示与自己无关。
见曹操如此不讲义气,何辅很是不满哼了一声,人却走到车厢前,将孙氏掀开的车帘很是用力遮了严实。
“阿娘莫要管,今日孩儿就是不让路,看他能如何?”
说罢,何辅提着两柄瓜锤来到人前,指着吴匡冷声道:“想让小爷让开道路,可以!打赢了小爷!”
众人见半大娃娃提着瓜锤挑衅,皆是一阵哈哈大笑,曹操刻意抱臂不去阻止,脸上淡淡笑意又哪里像是担心?
就在这时……
“胡闹!”
“是谁这么大胆挡住道路?”
坐在马车里的何苗有些恼怒,掀开车帘去看是谁时,不由一愣。
“小痴?”
“你……你怎么来了雒阳?”
何苗见到是自己亲侄子,忙从车里跳了下来,上前就要仔细询问,何辅却冷着脸后退了一步。
“怎么来了雒阳……”
“你们都把家里田卖了,把娘的嫁妆都卖了——”
何苗话语瞬间燃爆了何辅五年来积压的怒火,五年来不管不问娘俩也就罢了,竟然还偷偷的将宛城的田地卖了,可不就是把他们娘俩往死路上逼迫么?
先是五年来不理不会娘俩,所有人都跑来了雒阳享福,之后又把娘俩的田地、店铺卖了,再加上老人不愿进入何府而离去……
此时此刻,何辅把怒火全都撒在了何苗身上,提着瓜锤指着面色大变的何苗。
“想让小痴让开道路,想让我和娘低头……”
“可以——”
“打赢了我——”
……
看着,听着,曹操原本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不见,此时也手按着剑柄,静静看着怒火中烧的少年。
“怎么?”
“不敢?”
“怕了?”
何辅用着瓜锤越过何苗,一脸不屑指着吴匡。
“看着人五人六……不过一怂包、懦夫!”
说罢,何辅转身就要去牵老牛……
“站住!”
一个娃娃竟敢如此羞辱自己,吴匡大怒,跳下战马就要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何苗面色大变,继而暴怒……
“混账——”
“你若敢上前一步,现在就滚出五营——”
何苗大怒,吴匡生起的怒火骤然弱了三分,不敢向前一步……
“哼!”
何辅回头看向一干人,又转身走向何苗、吴匡,很是不屑。
“侄儿知道京城居大不易,知道何家未来的重心在雒阳,按理说,你们卖了宛城的田地也不算错了……”
“阿娘是个善良女人,卖了也就卖了,日后有了钱财,总会重新置办回来的……”
“可是——”
何辅拍了拍心口。
“侄儿心下有火!侄儿也不怕把话说了明白,今日侄儿将阿母带到雒阳,就是要打何中郎将的脸,就是来了雒阳,也不准备进入何虎贲家中!”
何辅指向面色再变的何苗。
“今日侄儿就是准备进入叔父府中,就是要给何遂高脸色看——”
……
“哼!”
“咱大汉朝,田税早先年时候,十五税一有之,三十税一有之,今时是十税一。为了军卒可以有兵甲器具,起初时人丁算赋每年一百二十钱,后来每年一百四十钱;口赋今时四十钱;十五至三十岁之女未嫁人者,五倍算赋,除此之外还有盐铁,还有徭役,还有各种杂七杂八需要掏钱的……”
何辅站在何苗身前,一脸的冷漠。
“以叔父的聪慧,应当明白侄儿的意思吧?”
“侄儿是大父何真的嫡长孙,是阿爹何遂高的嫡长子,他可以恼怒,可以不管不问侄儿,但侄儿来了叔父家中,你……
“没有丝毫拒绝的资格!”
……
“所以呢,侄儿今日就是准备进入叔父家中,就是亲儿子不入亲爹家中,就是来打脸的!偏偏叔父你还没法子拒绝,因为侄儿是大父何真的嫡长孙,这是叔父和大母欠大父的!”
何苗本姓朱,是何辅大父(爷爷)何真娶的继室朱氏带的遗子,汉朝为了人丁足够多,赋税足够多,十五岁到三十岁的女人必须出嫁,甭管是不是死了丈夫的,如果不出嫁就要承受五倍人丁钱,即六百钱。
六百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很大一笔钱,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每年需要上交国家好几百钱,而且还有劳役,还要养活自己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啥的,不出嫁的寡妇,还是带着个孩子的寡妇,若不嫁人基本上只能上吊,所以从这方面来说,何真是救了何苗母子。
何真是何苗母子的恩人,不仅有养育之恩,还是救命恩人,如今何真的闺女因生了皇长子(皇帝之前的儿子都夭折了),何苗又成了越骑校尉,从这点来说,又算是何真给了何苗荣华富贵。
一个接着一个恩情,如今何真的亲孙子、嫡长孙来投奔,他何苗敢不收留?
或许有人会说,就不收留又能如何?如果有人敢这么说,一旁站着的曹操能啐他一脸。
何美人能进宫,能顺利产子,那是因为何进花了钱,是通过老乡十常侍郭胜的路子,某种意义上,何进、何苗、何贵人是十常侍的人。
原本外戚有绝对的权势,就因为大将军梁冀毒杀幼帝,在桓帝刘志时,梁冀被一群宦官杀死、屠族,之后到了当今天子与一帮宦官诛杀大将军窦武,两战都是宦官大获全胜,因而宦官一时权势滔天。
大将军梁冀、窦武皆与朝中文武大臣勾结密谋,党锢也因此而起,而且延续至今。也就是说,宦官与朝中文武是仇敌、死对头!朝中文武巴不得干掉与宦官眉来眼去的何进、何苗兄弟呢。
不管不问何辅母子?
低声轻叹的曹操就想问一句,何苗他敢不管不问吗?
曹操看着提着瓜锤少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如此暴烈,有些事情心下知道,或私下里可以说一说,但不能拿到明面上。
何辅破罐子破摔,冷声道:“侄儿心下有火,也知道在叔父眼里,侄儿只是个屁大孩子,是个不值一提娃娃,娃娃的喜怒哀乐那就是个屁!”
“但是!”
“今日!”
“侄儿不在乎何中郎将喜不喜欢,不在乎叔父认不认可,你们爱认不认,侄儿今日就把事儿挑明了。”
“让侄儿把火撒了,该叫阿父的,侄儿叫!该尊敬叔父的,侄儿奉承着!若不让侄儿撒气,侄儿今日就带着娘亲离开!”
何辅再次用着瓜锤指向吴匡,一脸不屑。
“打赢小爷!”
……
何苗张嘴数次想要劝解或训斥,最后也只能无奈让到一旁,看着吴匡却面色冰冷。
“不许伤了小痴!”
听着何苗训斥手下,半大少年脸上很是不屑,在他看来,那吴匡不过是个看着威武的花架子,又怎能比得了轮椅老人的手段。
一场撒气比斗不想进行都不成,何辅生生把何苗逼到了墙角,此时又是“放衙”下班时间,一辆又一辆马车出现,而且还都是权贵,有宦官,有文武大臣,奇怪的是,竟没一人开口阻止,或低声询问,或抱臂,或背手看着场中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