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万元户就可以横着走的年代,龚家老爷子说出的二十万这个数字,其实是一根软钉子。
言下之意,就是龚家决不妥协!
自己儿子的死,必须有个说法!
曾经,这个说法是白启中被一撸到底,锒铛入狱。
现在,这个说法是二十万毛爷爷,现金。
许文东给了亢飞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亢飞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手提箱。
“龚老爷子,这里是二十万现金,请您收下。”
许文东刚说完,亢飞就把手提箱托在胳膊上,吧嗒两声打开箱子,二十沓灰蓝色的毛爷爷静静地躺在里面。
龚家人都看呆了。
在他们看来,二十万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别说隆安,就是满中国估计也没几个人能拿出来。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好像拿出二十块钱一样轻松。
“艹,有钱了不起啊!有钱能买回我弟弟一家三口的命么!”龚老大又急了。
许文东没有看他,而是走到老爷子面前,把手提箱交到老爷子的手里,沉声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负重前行。”
“老爷子,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来找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说完,许文东又深深地朝龚家人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老二,送送客人。”老爷子突然发话道。
龚家二姐龚有秀答应一声,快步追了出去。
老爷子用悲伤地眼神看着手里的钞票,就好像在看着自己死去的儿子。
龚家门口。
许文东和龚有秀并肩而立。
“我弟弟这个人我知道,如果只是因为两口子下岗,他是绝不会做出如此过激的事的。”龚有秀冷静地说道。
许文东皱眉道:“这也是我一直疑惑的地方,他们夫妻俩才三十多岁,又有你们这些兄弟姐妹帮衬,按理说不至于走上绝路啊。”
龚有秀直视许文东说道:“这就是事情的蹊跷之处,我爸虽然岁数大了,但却不糊涂。他让我出来送你,就是想让你帮忙查查,我弟弟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为什么不报警?”
“警察已经确定了是自杀,从一切条件看,都是自杀,所以我们只能自己查。”
许文东点点头,亢飞为他拉开虎头奔的后门,他坐进去后说道:“我知道了,我会着手调查这件事情。”
龚有秀微微点头以示感谢:“如果能让真相水落石出,那可比二十万更能告慰我弟弟的在天之灵。”
虎头奔缓缓离开。
坐在后座上的许文东用力揉捏着眉心,因为他的出现,历史在这里发生改变。
一些被历史掩藏的真相,似乎就要水落石出。
但自己,真的要查下去吗?
...
许文东的动作很快。
在他返回隆安的第二天,李亮就回来了。
他这次回来的任务,就是为许文东解决掉工厂闹事工人的问题。
离家近一年,走下火车的一瞬,李亮心中凭空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往事历历在目,被外号李老蔫的老爹发疯似地教训一顿后,翘家北上,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亮总,我们是不是先回家看看?”李亮培养的心腹,今年三十不到的张孝瑞轻声问道。
李亮收回心思,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刚去摸打火机,一根擦着的火柴已经凑了过来,替他把烟点着。
李亮看了张孝瑞一眼,后者呲牙一笑。
抽了一口烟,李亮问道:“和咱们合作的几家工厂都联系好了吧?”
张孝瑞点头道:“都联系好了,就约在明天中午,高厂长帮忙订了饭店。按照您的意思,通过几个合作工厂的厂长,把隆安所有厂子的厂长都叫齐了。”
李亮嗯了一声,说道:“那就先回家看看吧,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早已退休在家的李老蔫闲不住,每天都要拎着家伙事儿到辽塔下边给人修自行车,把个手和衣服弄的脏兮兮的,不知道被张新俊说了多少次。
每回说他,他也不吭声,任凭张新俊数落,第二天准时准点地又带着他的工具出摊。
李亮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自家老娘数落自家老爹,语速快的跟机关枪一样。
张孝瑞有些傻眼,李亮却露出缅怀的神色。
有日子没听过老娘骂人了,还真有点怀念。
“妈,我回来了!”手里拎着打包小包的李亮走进院里,大喊了一声。
看着快一年不见的儿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还站在那朝自己傻笑,张新俊瞬间愣住了。
儿子看着粗壮了不少,再不是那个瘦瘦的样子。
皮肤也粗粝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北方的寒风分外冷硬。
手里的笤帚疙瘩瞬间扔在地上,张新俊猛地快走两步,到李亮身前又停了下来,还没说话,眼泪就已经哗哗流了下来。
“你这孩子,不声不响地就跑了,一跑就这么久,心里还有你妈么!”张新俊用力捶着李亮的胸口。
李亮嘿嘿笑着让母亲尽情地发泄对自己的思念之情,还是李老蔫看不下去,走过来悄悄拉了拉张新俊的衣角,小声道:“有客人在呢,你注意点。”
“注意个屁,老娘教育自己儿子,怕谁看!”张新俊凤目一瞪,李老蔫瞬间就萎了。
张孝瑞见缝插针道:“啊对,阿姨,我是亮总的下属,您就当我是空气,您继续!”
被张孝瑞这么一说,张新俊也有点不好意思,看着俩人手里大包小包的,心里不知道有多美。
“进屋吧,回来前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家里啥都没准备。”
“你和你同事在家里等着,妈这就去市场买肉买菜,晚上给你做一大桌子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
张新俊从衣柜里面拿出二十块钱,想想怕不够,又加了十块,挎着菜篮子就走了。
李亮的弟妹都在上学,没在家,屋里只有李老蔫陪着李亮和张孝瑞,偏偏他又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爸,杨柳她?”李亮问道。
李老蔫啊了一声,说道:“唉,上次让你妈那么一闹,两家的关系彻底僵了。杨柳那孩子,听说把医院的工作辞了,跟着别人一起南下淘金去了。”
“哦,是这样。”李亮有些怅然地说了一声。
被方岚上了一课后,他又忍不住想起杨柳的好来,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地把这么好的女人扔掉了呢?
“一会儿你妈回来,你可别提这话茬,看她怼你。”李老蔫不忘叮嘱儿子道。
李亮哎了一声,说知道了。
晚上,李家的伙食十分丰盛,李亮的两个弟妹吃的满嘴油花,张新俊则不断地比量着李亮给她带回来的首饰,迫不及待地想给街坊邻居那些穷鬼看看。
不过她也没忘了小喇叭满芸的嘱咐,问李亮能不能给她家老吴安排个活计,自然被李亮大包大揽了下来。
反正许文东也不管事嘛!
第二天。
隆安大大小小国营工厂的厂长通通齐聚一堂,无论和东方边贸有合作的,没合作的,全都凑在了一起。
者可多亏了高厂长的奔走,要不想一个不落地凑齐这些人,还真有些难度。
一群人一共坐了两桌,彼此抽烟聊天,把个好好的饭店闹的烟雾缭绕的。
突然,大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嘴唇略薄,眼睛不大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有一个跟班。
屋内瞬间变得安静,就听那年轻人笑道:“大家好,我是李亮。”
听清姓名,屋内大大小小的厂长哗啦啦地全都站了起来,热情地打招呼道:“原来是李老板来了,快请上座!”
“李老板好年轻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年少有为啊!”
“哎呀,李老板,多亏了你年底给我们厂的那笔订单,让我们厂的工人,都过了个肥年啊!”
“李老板,啥时候也照顾照顾我们厂的生意啊?看着周围的兄弟单位吃肉,我这个心里恓惶啊!”
“...”
李亮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想想一年前,他还只是个食品厂里被呼来喝去的小工人。
现在,这些享受着级别待遇的工厂厂长,四五十岁的老男人们,却都要仰他的鼻息!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美妙到,他的野心急速膨胀而不自知!
李亮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许文东把东方边贸这么大一摊子扔给自己后,就当了甩手掌柜。
自己每天累死累活的,大部分利润却都是许文东和那个王岩的,凭什么?
难道像给狗扔肉骨头一样,给自己几个点的分红,自己就该感恩戴德?
难道自己,就不能取而代之?
用力甩甩头,把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去,又和一群老家伙几番谦让后,李亮才矜持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坐定后,李亮环视众人,说道:“按理说,早就该和大家见一面的,但绥分河那一大摊子事儿,实在是脱不开身。这是兄弟我的不是,我自罚一杯。”
一旁的高厂长连忙给李亮倒了杯酒,二两半的杯子,李亮两口就闷了下去。
顿时迎来全体叫好。
呼出一口酒气,李亮继续说道:“今天把大家叫过来,除了认识认识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各位厂长帮忙。”
众人神色一肃,同时暗道一声:戏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