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侯爷,他的外祖父。
那个男人在朝中尽揽多年大权,肯定明白当下什么更为重要,就算自己被捉住当了人质,安侯爷也绝不会生出恻隐之心。
这样甚好,还有五弟与母妃在,安侯爷大可打进皇宫,拥护五弟为皇。
如此一来,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亦不算白费。
还有凉国,蒋太师派遣而来的一万多大军正在从东岐山赶来,定能夺得大位……
“安侯爷!安侯爷!”燕皇气的大笑:“好一个忠君爱国的安侯爷,好一个德行双全的大皇子。”
笑后,只剩一片悲凉。
燕皇向后仰去,倒在身后的靠枕上,浑浊的的泪水从眼角滑出:“你以为朕会让燕国的江山落到你等乱臣贼子的手上?还把注意动到燕穆善身上?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啊。”
燕皇无声落泪,胁持燕政的燕北辰就像没看见似的,凝重的眸光只放在眼前人身上。
不得不说,燕政破釜沉舟的勇气令人意外,要不是早有人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今日会是什么局面,无人可知。
就差那么一点点……
燕皇擦了擦泪,缓缓的道:“你五弟怕是帮不了你了。”
“何须他帮忙,安侯爷会安排好一切,他只需坐等登基。”
“可他不行啊,就算你们把皇位捧到他面前,他也坐不了。”
听到这话,燕政终于感到了不对劲,他几乎是恶狠狠的盯着气若游丝的燕皇,咬牙问道:“你对五弟做了什么?”
“朕只是,让他再也没有背叛朕的机会。”仿佛看不见燕政越来越难看的面容,燕皇平静道:“不止你五弟,还有你母妃,他们谁都帮不了你。”
闻言,燕政蓦地瞪大了眼,身子下意识往前倾,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他的脖颈,鲜血顺着刀身流了下来。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因燕皇还没说要这个儿子的命,燕北辰不敢擅自做决定,眉头轻轻一皱,便把刀往旁边移了一移。
看见燕政激动的模样,燕皇残忍的道:“他们都死了,他们都因你而死,身体被烧成木炭般,现在正被存放在冰窖里,等你去看他们最后一面。”
这话说的残忍又恶毒。
哪怕是自己亲自命人去取了他们的性命,燕皇此时也不见半点愧疚。
皇权之上,万物皆为下等。
他甚至有些庆幸,幸好之前作出决定取舍,否则这皇位,便真的要落入叛臣的手里了。
放眼天下,再无燕国皇室血脉能成为安侯的傀儡。
“你疯了?”燕政愕然道:“他们一个是你多年的枕边人,一个是你亲儿子,你竟然也能下得去手?!”
燕皇反唇相讥道:“朕还是你的父皇,生你养你教育你,你不照样说反就反了?”
如此这般,想来亲情在他们眼中,并不重要。
巨大的震动下,燕政颓然跪坐在地上,喃喃道:“我果然是你的儿子,我欲杀父,而你杀妻杀子。”
两人都不是好东西。
燕皇抬起手来,从枯瘦的面上抚过,叹息道:“朕本来打算等你平东岐山之乱后回京,就封你为太子的,从此后你便可顺顺当当的坐上皇位,可你耐性不足,等不下去。”
走上了歧路无法回头,谁都救不了他。
得知母亲与弟弟已死,燕政瞬间疯了,根本听不清燕皇在说什么,整个人像放空了似的。
若不是手脚皆被废,他定要扑上去狠狠撕下燕皇身上一层皮。
怎么能这样?
母亲与弟弟何其无辜?
“你杀了我吧。”
打断燕皇的话后,燕政定定的说道:“杀了我吧,不然只要我还剩一口气,我就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
燕皇手不自觉的发起了抖,像是终于做出了眸中决定,狠心的偏过头去:“杀了他,杀了他!”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威胁他。
想杀他?
这么浓重的杀意摆在眼前,他绝不能再放过。
几乎在燕皇话落的一瞬间,燕北辰手中的剑随心而动,轻而易举划破燕政的喉管。
炽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燕政伤痕累累的身体瞬间倒地,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着,喉间发出诡异的‘咕噜’声。
十息过后,彻底消去声息。
见状,燕北辰在旁边单膝跪下,拱手垂眸道:“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降罪。”
“起来吧。”燕皇狠狠的咳嗽了几声,疲累的声音从唇边溢了出去:“既然能救驾,你就是有功无罪。”
“谢父皇。”燕北辰站起身,一手稳稳的握着剑柄,悄无声息的站在旁边。
对于这个儿子,燕皇自认为颇为了解。
因自小在庙宇长大的缘故,生性祥和慈悲,若说皇室中谁的手最干净,非他莫属。
“整座皇宫被安侯爷的人围的密不透风,你是怎么进来的?”
闻言,燕北辰答道:“回父皇的话,在冷宫处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儿臣是从密道而入。”
至于冷宫为何会有密道,而燕北辰为何会知道冷宫有密道存在,这两个问题,燕皇终是没能问出口。
燕皇有些恍然。
时间一晃过得太久,许多记忆在他脑海中已成了模糊的一片,然他仍能勉强记得,燕北辰的母妃就是死在冷宫。
犹还记得,那是个犯了大错的宫妃。
“你与你的母妃不同。”
话落,大殿之中,无人接。
燕北辰就像没听见似的,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冷冷淡淡的站在旁边,不置一词。
良久,燕皇终于从回忆中抽回思绪:“你带进来了多少人?”
“不多,只有二十几人。”
能在安侯爷的眼皮子底下潜入二十多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何况,他带来的人虽不多,可却不是宫中那些酒囊饭袋可比的。
不过,正是因为人数太少,他才会带着人隐在暗处,等到叛军与宫中侍从拼得精疲力尽时,再行出现收割。
如此一来,便不会遭受太大的阻力。
燕皇眼眶通红,滚烫的泪珠在其中打转,固执着不肯落下。
“辛苦你了。”
“如今外面情况如何?”
话音刚落,燕皇就自嘲地笑了笑,有安候坐镇在外,领着三万以上的军队,足以将皇城掌控在手中。
还能如何?
恐怕早已血尸遍地。
燕北辰回道:“儿臣尚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不过,在儿臣进来之前,安侯爷已对皇宫发起了攻击。”
“父皇派给儿臣的三千巡查将士,正在外与其厮杀。”
“各大家族养的暗部,也加入了其中。”
可饶是这样,差距仍旧过大。
五千禁卫军,三千巡查军,再加上不到一千的家族暗部,只虚虚的有九千人。
九千对上三万……
燕皇闭了闭眼,心下一片绝望。
“只怕,我们父子俩都要死在皇宫了。”
“事情未定,父皇不必如此。”燕北辰抿唇道:“再入宫之前,儿臣已派人往最近的洲属之地递去消息,若能撑上三五日,援军必会到达。”
早在接到消息后,回成安的第一件事,他就派人接管了成安城门,虽付出的代价颇大,可结果是喜人的。
只要守好了城门以及宫门,那群余孽,将进退不能。
听到燕北辰这样一说,原本已经放弃挣扎的燕皇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希望。
想了想后,他朝着跪伏在角落,从始至终未曾出声的太监总管唤到身前:“你且去偏殿瞧瞧,若是人没死完,就将他们带到朕面前来。”
太监总管低低的应了一声,如言离去。
大殿中重新只剩下这父子二人。
诡异的寂静在二人间弥漫开来。
燕皇并不喜此等沉默,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有一阵珠串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掀开眼皮,静静的朝着前方微微一看,却是咽回到了嘴边的话。
燕北辰在诵经。
他用没有染血的那只手,不急不缓地拨着佛珠串,古怪的佛家偈语从他嘴边溢出。
燕皇凝眉听了半响,听出竟是往生咒。
他在给燕政超度。
等珠串碰撞的声音停下,燕皇平复心绪后,才淡淡的道:“他不值得。”
“儿臣只是在做儿臣该做之事。”燕北辰没有退步。
他超度的不止燕政一人,还有死在皇宫的诸多受害者。
燕皇再道:“你的心肠太软了。”
“可在杀皇兄时,儿臣的手没软。”燕北辰没有争辩,声音越来越轻:“这也是儿臣该做的事。”
话音落地,燕皇没有再出声,他闭着眸子,仿佛在静养心神。
不多时,慌乱的脚步声自殿外响起。
而后不久,受惊不小的朝臣们纷纷跪倒在燕皇床前,老泪横流。
陆续染了一身血,望着床上神色颓然的燕皇,声音略有些哽咽:“所幸陛下无事,否则臣等万死难以负其责。”
早在乱臣进宫时,他就想来护卫陛下左右,可不等他来,十几个乱军闯入偏殿,拦住他的去路。
不得已,他只能提起从乱军手中抢来的长剑,与其厮杀。
见状,燕皇知晓他的难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感慨良多:“起来吧,朕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