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陆续眼眶微润,如言起身,立在众臣之首,
燕皇沉重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划过,与众人说了一遍外面的情况后,一室寂静。
当得知家人们都死的差不多时,其中几个年龄稍大的朝臣,脚下一个踉跄,眼前发黑差点摔倒在地。
还有几个虽突闻噩耗,却也知眼下不是伤心之事,满脸悲戚之下,愣是一字未语。
良久,陆续缓了缓,沉凝道:“也许情况要比咱们想的更好。”
闻言,正在思索该如何行事的燕皇连忙问道:“爱卿何出此言?”
顿了片刻后,陆续拱手回道:“陛下应当知道,我陆国公府有三千卫兵。”
燕皇点头:“是,那三千人还是朕派遣给你的。”
陆续深吸了口气:“不瞒陛下,如今我那不成器的二儿子与三儿子,至今未曾看见身影,想必他们是早已察觉不对,隐藏于暗处,而又恰逢燕政急着逼宫而没有仔细盘查,所以才得逃过一劫……”
话音一落,顿时,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是啊,在场所有人的家眷都被燕政压于宫门之前,残忍杀害,唯有陆续的家人,至今没看见人影。
燕皇也明白了过来,道:“所以,陆国公的意思是,他们隐藏于闹市中,正在等待机会?”
“正是。”
别说大儿子一向忠肝义胆,眼里进不得沙子,就说不靠谱的二儿子,虽然是他在暗地里参与谋划了让燕政带兵去平东岐山之乱,导致事情会发生到今日这个地步。
可一旦知道燕政有叛逆之心,想必二儿子也定会调转矛头对准叛臣。
听到这两个字,燕皇与朝臣们皆是心中一震,面面相觑之下,各自心中生出无限期盼。
恰巧这时,燕北辰淡笑道:“何况,诸位不要忘了,晋国太子还在皇宫中,她带来的几千护卫,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燕皇宫陷入困境中。”
一旦叛军涉及到戚长容的安全,晋国护卫们定然不会再置身事外。
所有人都明白燕北辰话中之意,一时间心中惊疑与惊喜交加。
他们记得很清楚,就在今日白日,燕政还在宫外指名道姓的要晋国太子,想要伤害长容太子之心昭昭可见。
或许,晋国护卫早已隐在暗中寻觅时机。
如此一来,一万多人对上三万人,差距虽仍然巨大,可想要拖延时间,应不是难事。
想通这一切后,燕政神色几度阴沉不定。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眸中忽然划过一道绝然,朝太监总管吩咐道:“去把朕写的三道圣旨都拿出来。”
太监总管不明所以,躬身领命。
很快,三道明黄色的圣旨被从暗格拿出,整整齐齐的放在床边。
见状,燕皇艰难的撑起身子,当着所有人的面,颤抖着手把中间的圣旨展开。
陆续定睛一看,眉宇间的凝重不由得浓了些许,竟是一道传位旨意!
“拿笔墨来。”
暮气沉沉的话音从燕皇口中说出,太监总管不敢耽搁,连忙小跑着拿了笔墨,同样放在床旁。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的可能。
无数复杂的情绪汇聚于眼底,浓重的酸涩涌上心头,燕皇闭了闭眼,等在睁开时,眼中已一片清明。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落笔,在圣旨上填下一个名字。
二王爷燕北辰。
霎时,陆续抬头望向站在旁边一脸慈悲,恍若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当世‘活菩萨’,眼神渐渐变了。
当最后一撇落定,燕皇颓然放下毫笔,捂嘴咳嗽了几声,挥手命令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大公,宣旨吧。”
太监总管领命走上前,慎重的拿起圣旨,捏着尖利的嗓子,确认声音能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陛下有旨,诸卿跪接。”
随着故意拉长的一句话,在燕皇浑浊的注视下,殿中立马跪了一地的人。
“燕国二王爷燕北辰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兴燕国之疆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随着太监总管话落。
霎时,除了燕北辰以外的人纷纷神态恭谨的跪伏于地。
见燕北辰微微拧着眉头,燕皇长长叹了一声,神态间隐含悲戚:“北辰,朕知你志不在此,可如今皇室人丁凋零,无以为材,你生性慈悲,又得益于佛前多年熏陶,应知晓为国为君之道。”
“领旨吧。”
燕皇亲自劝导。
只微微皱了皱眉头,燕北辰随即应声领旨,双手高高举起,作承接状:“儿臣领旨,必不负陛下皇恩。”
见状,所有人都暗暗的松了口气。
二王爷确实性子慈悲,让这样一个人坐上帝位,无论是于燕国而言,还是与朝臣而言,都是极大的好事。
燕皇再抽出一道旨意,目光在燕政的尸首上停留了一瞬:“这道圣旨原本是惩戒乱臣的,如今看来,倒是毫无必要。”
“大公,烧了它。”
太监总管接过,不多时,暖炉中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
如此一来,摆放在床榻边的,只剩下最后一道旨意。
无人知晓其中写了什么,也无人敢在这时候好奇其中写了什么。
燕皇指尖轻轻从明黄色的旨意上划过,犹豫多时,终是做出决定。
“此道旨意是朕留给三王爷燕亦衡的,至于其中内容,此时便不宣于人前,待到日后必要之时,诸位自然知晓旨中之意。”
这些天以来,燕亦衡每时每日伺候在一旁,总归是换取了燕皇心中的丝丝慈悲。
临了临了,竟不忘了他。
“若此次危机能顺利度过,着礼部尽快安排老二的登基大典。”
此时,礼部尚书跨出一步:“臣领旨。”
“老二,登基之后,若你几个兄弟无不轨之心,你也不可怠慢于他们。”
旁边,燕北辰紧握着传位旨意,抿唇应道:“儿臣遵旨。”
将最后隐藏在心尖的话说完后,燕皇也像终于了解心中之惦念,手轻轻滑落在一旁,眼中更加浑浊。
不多时,头向旁边歪去,彻底失去声息。
一代帝王,就此陨落人间。
“陛下?”
离燕皇最近的太监总管见其不好,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在燕皇鼻尖一探,感觉不到丝毫气息。
他吓的指尖一抖,顿时泪水涌上眼眶,太监总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驾崩了!”
“陛下!”
一片哭喊自龙床边响起。
手握明黄色的旨意,燕北辰垂下眉眼以示哀切,心底却只觉恍惚不已。
甚至生出了一股荒谬……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在意料之外,又仿佛在意料之中。
……
宫外,数千禁卫军死守宫门,一波又一波的无畏勇士发起无畏的进攻,宫门被撞得摇晃不已,无数箭雨从城墙上飞射而下。
转瞬间,底下叛军倒了一地。
就在安侯爷面色阴沉,新春生出不好的预感时,又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数股势力,在外围歼灭了许多将士。
就连成安的百姓,在得知乱军出现以后,都纷纷拿起家中利器,满眼无惧的加入混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安侯爷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他不再思索皇宫中三位至亲的下场,而是领着身后大军,开始缓缓撤退。
若是里面的两个外孙都已惨死,无皇室血脉在手……
那他此举,再无任何意义。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安侯爷想逃离此处,可从街道各处涌出来的‘除垢军’却不答应。
转瞬间,便已冲破他们的阵营。
随着拥护皇城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乱军开始自乱阵脚,打法疏散不已。
勉勉强强支撑三个时辰,援军还是涌入成安,厮杀声四起。
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利于己方,安侯爷立即举起手中令牌,高呼道:“随我一同冲出皇城!”
然,仿佛特意与他对抗,他话音刚落,赶来至皇城上的燕北辰传话于禁卫军统领:
“告知他们,降者,不杀。”
“放下武器者,不杀。”
得令之后,禁卫军统领不敢耽搁,带着身后杀红了眼的兄弟们,高呼道:“奉皇命,降者不杀,放下武器者,不杀!”
“降者不杀……”
“放下武器者,不杀……”
战场越来越混乱。
其中不乏破罐子破摔之人。
见状,燕北辰握着长剑,毫不犹豫的加入战圈。
这一夜,活佛染血,菩萨不再。
……
深宫。
空无一人的宫墙下,戚长容静静的站在此处,隔着高高耸立的城墙,她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喊,刀剑捅入血肉之躯的声音……
她的呼吸不由得沉重了两分,眼中也隐隐出现血丝,血红之色在其中蔓延。
她有一瞬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听着那些声音,她似乎又回到了上辈子国破家亡的那一日,绝望与悲戚之感争先恐后的涌上心头,令她杀意四起。
那一天死的人,只会比今日更多。
还不够。
还远远的不够。
整座皇城,以上京数十万百姓的鲜血著成的怨念,绝不会就此消散。
她相信,总有一日她会踏破凉国江山,俯瞰世间万物,以敌军之血,洗涤心中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