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被无辜牵连的人。
戚长容默了默,眼底流露出一丝难过,她到底不是铁石心肠。
半响,她不忍的移开视线,沉声说道:“找个好地方葬了吧。”
得到她的命令,守卫们忙上前帮忙,小心翼翼的抬着尸体离开。
原地唯有一小小的血迹浅滩,才能证明一条生命的消逝。
日头西移,在城墙弯道上形成一片狭小的阴影区。
眼角余光触及区域下,有道模糊的人影从阴影区一闪而过。
戚长容微微一顿,朝侍春使了个眼色。
后者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随即,一道影子从阴影处追了过去。
城墙上的尸体在黄沙城本就凝重的气氛加上一层乌黑阴云,街道边的店铺纷纷提前关了门,各自将房门紧锁。
睡觉之前,他们枕边还放了家中最锋利的东西,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的惶恐不安稍稍减去。
傅厢是在入夜之后才回的裴府。
他神色疲惫,一身风尘仆仆,眼里还有红血丝,为了蹲守可疑的商队,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同样的,屋内的人依旧紧张。
傅厢快步走进去,戚长容早已等候多时,见他来了,身后却空无一人,挑了挑眉问道:“傅大人,你抓的犯人呢?”
“回殿下,犯人们在审讯室等候审讯。”
“审讯室在何处?带孤过去。”
闻言,傅厢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瞧瞧面无表情的裴济,再瞧瞧姿态一派悠闲的戚长容,略有些为难。
“这……”
不是他不愿,而是建州的审讯室不是寻常人能进的,里面的各种审讯刑具更是血腥多样。
戚长容身份尊贵,要是一不小心吓着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他的犹豫戚长容看在眼中,不由挑眉道:“怎么,孤不能去?”
裴济碰了碰傅厢的胳膊:“非也,殿下自然能去。”
审讯室在府衙处。
天色已黑,街道上更是空无一人,只有带着赤色的微风,夹杂着些许黄沙吹来。
裴济与傅厢驾马而行,身后的两个护卫队一左一右的守候在马车旁,整条街道上,除了节奏有序的马蹄声以外,便只有车轱辘发出的声音。
马车绣顶挂着两盏红灯笼,给漆黑的夜照亮一方天地。
傅厢在前方开路,时不时的转头看向后面,当目光触及到车夫冰冷的眼神时,他只觉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又转了回来。
“见鬼了。”傅厢恶寒,一手紧握缰绳,一手用力搓了搓胳膊,几乎要搓下一层皮来:“太子吓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一车夫也不简单?”
听了他的话,裴济神情凝重的瞧了眼绣顶旁的东宫标识:“世上最复杂的是皇宫,其次是东宫,从东宫出来的人能简单到哪里去?”
他记得很清楚,马车停在后院时没有任何标志,与普通百姓家的并无两样。
但出门后,属于东宫特有的标识便挂了上去,仿佛在向所有人彰显她的重要身份。
在随时可能发生动乱的危险时刻,东宫的做法却如此高调,他实在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有了他们,我们好似全然无用武之地。”
傅厢心知裴济说的不错,可心里仍是不得劲,东宫身边的能人太多,倒把他们衬托的像废物。
“莫要妄自菲薄。”裴济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他们至多只能保护太子安危,论查清暴乱一事,仍是要你全力以赴,今日若不是你蹲守多时,又怎可能将贼人抓回?”
听到裴济的夸赞,傅厢嘴角霎时向上扬了扬,止不住的得意:“裴大人说的有理。”
不等傅厢笑完,裴济又轻声道:“不过,太子此时心情定算不上好,你也别无事在她眼个清楚,说完后,二人一阵沉默。
特别是傅厢,刚才还得意洋洋的他此时脸上半点笑意也无,眼眸中只剩下些许沉重。
“说到底还是我做事不够干净。”傅厢也没想到,逃出去的漏网之鱼竟然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也难怪戚长容生气了,就连裴济的面色也不好看,任由是谁,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后还全身而退,想必心里都会难受的。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戚长容连一夜也不愿等,还要亲自审问犯人的原因。
马车里荡漾着昏黄的烛光。
被琉璃盏罩着的烛火在戚长容身上铺下一层温和的淡色光芒。
她低垂着眉眼,又长又翘的睫毛,在眼下覆盖出一片阴影。
“查到了吗?”
侍春摇头,如实回道:“那人轻功了得,防备心极重,暗卫跟丢了。”
戚长容淡淡道:“能甩掉暗卫,功夫确实不错。”
这次出行她虽把罗队留在上京以备不时之需,却带走了地队,里面每一个人都是精中之精。
地队暗卫实力更是稳稳高过罗队,能把地字暗卫甩掉,足以见那人不是草包。
不是草包,就更不是普通的暴民了。
对于结果,她心中早有猜测,没追上也不吃惊失望。
侍春明白她的意思,两人未再多言。
提前得知消息的府衙一片灯火通明,戚长容在府衙门口下车,进而向那寻常人不可擅进的审讯室走去。
审讯室的位置很是偏僻,外面还有重兵把手,一进门,便看见了被绑在木桩上的犯人。
为防他们胡乱嚎叫,傅厢命人堵住他们的嘴。
当身后厚重的铁门关闭的瞬间,戚长容淡漠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拿掉他们嘴里的白布,孤有话要问。”
守卫知晓她身份贵重,得到吩咐后,立刻执行。
侍春环顾一圈,搬了张还算干净的椅子放在戚长容旁边,示意她坐下询问。
听到她自称为‘孤’,被绑在木桩上的其中一个犯人眼中划过一道精光,待他往旁边看去,只见另一人缓缓摇头,他的表情转瞬变为木然。
戚长容一直盯着他们,那人的神情变化,并未逃过她的眼睛。
于是,她盯着对方,故作无事的问道:“你认识孤?”
“大晋东宫太子之名响彻天下,又听闻太子领命平东南之乱,今日一见,想必你就是长容太子了?”
戚长容颔首:“你的眼光不错。”
“商人行走天下,什么人没见过,这点眼光还是要有的。”
“商人?”戚长容嘴边挑起一抹笑,将这两字放在齿缝中细细品味,玩儿味的道:“你们是吗?”
或许他们不知道,逃走的同伴已经在某一程度上出卖了他们不是商人的事实。
可惜了,现在的他们还一无所知。
仿佛看穿一切的话让达安心思大乱,脸上霎那间划过的慌乱清晰可见。
他忙掩饰性的垂下眼皮,指尖不住的抠弄木桩:“太子殿下真会说笑,我们常年走南闯北,不是商人还能是什么?”
“商人会随身携带大量利器?”
“出门在外,世道艰险,带点武器防身难道不应该吗?”
“带武器防身不奇怪,奇怪的是,你们所携带的武器不仅超出你们人数好几倍,并且……不是寻常兵刃,而是凉人善用的,弯刀。”
戚长容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情绪。
毫无起伏的语调让达安面色剧变,眼神暗含滔天煞气。
他们借着做生意的名头,本想暗中将兵刃藏好,以备不时之需,可谁知道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打断所有计划不说,还令他们锒铛入狱。
实在是可恨!
旁边的傅厢一时愣怔,惊疑不定的望着戚长容,突然说不出话来。
察觉他的不对,裴济碰了碰他的胳膊,压着嗓子,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悄悄问道:“怎么了?”
“我有跟殿下说过收缴的兵器是凉国弯刀吗?”傅厢愣愣的,还未反应过来。
“应该说过的吧,不然殿下是怎么知晓的?”裴济挠了挠头,也有些不确定。
傅厢面色几变,强忍着震惊摇了摇头。
不对,他没有说过!回来后一路不停,先是回裴府,后又马不停蹄地来了府衙处,在此过程中,除了书信一封简明说清情况,他与太子没有任何交流。
就算是那封信,也是借了裴济的手……他记得很清楚,信里没有半句关于凉国弯刀的字句。
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在信中回禀过于草率,他原本是想当面与太子禀报。
可现在看来,有些事似乎不用他们多说,太子就会莫名其妙的得知。
仿佛一道惊雷自天而降,生生的将沉浸在疑惑不解中的傅厢劈醒,他眼中写满了震惊,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说不定在他埋伏之前,太子就已经先他一步……
此时想来,捉拿贼人的行动未免过于顺利,好似有人在暗中计划好了一切,而他只是在按照那个人计划的路线而行……
傅厢垂首,一脸木然。
如果幕后真有一人控制一切,必然是东宫太子无疑。
幸好审讯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戚长容身上,无人注意傅厢,否则定然会发现他的失态。
达安的视线停留在戚长容淡雅的容颜上,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混淆而过。
“殿下何以断定那是凉人的兵器?那分明就是我命奴仆仿制而造,用来唬人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