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裴济重新打起精神,接着说道:“不过殿下临走前吩咐过了,明日将那些人悬挂与城墙上示众。”
“……”傅厢心底一凉,忽然想到了今日的事:“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裴济肯定点头,痛快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傅厢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原本凝重的神情也有了些微的放松,他哭笑不得的道:“太子殿下当真记仇。”
想着自己之前的心思重重,傅厢就忍不住发笑。
就算太子心思再怎么深沉,也总是未成年的少年一个,他不该感到惊悚才是。
说到记仇两个字,裴济脸上的笑容消失,略有些忧心忡忡的烦恼道:“看来我该找个时间带着家中的浑小子,好好的给殿下赔个礼道个歉才是。”
回想当初的麻烦,一直到现在,裴济的屁股仍有些疼痛。
他不怕被打几板子,怕就怕挨了打后还要被记恨。
瞧见他好似连喝几壶苦茶的表情,作为知晓真相的其中一人,傅厢更是幸灾乐祸,以至于连心底最后一丝忧虑也彻底消失不见。
……
离开府衙后,戚长容如来时一般,命人缓慢的顺着原路而回,两边跟着随从护卫,倒也不担心会有意外事件发生。
来到一条十字交叉的接口时,木制的窗门被从外轻轻敲响。
戚长容放下手中之物,向侍春使了个眼色。
侍春瞬间明白其意,略略提高声音,打开木窗,掀开小轿侧帘说道:“这黄沙城的日头真毒,都已至深夜还是那样的燥热。”
“是啊。”戚长容温润的笑着,声音也比平常高了一些:“真怀念京中的冰盆,将它摆在屋子里,再配上一碗清凉的冰汁儿,就是极好。”
侍春调皮的朝戚长容眨了眨眼,清咳一声又故作无意的问道:“殿下,明日将那几人悬挂于城墙上会不会太过残忍了一些?要是一不小心将他们晒成了肉干怎么办?”
戚长容点了点她的鼻头,悠然而道:“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容易,至多不过是脱水,亦或者丢掉一条小命罢了。”
“那也是他们活该……”
两道清亮的声音在寂静无人的街道响起,他们似不经意的谈话随着微风扩散。
直到声音渐行渐远,在马车驶离的十字交叉路口,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几道漆黑的人影,人影在那儿站定,静静的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他们的动作悄无声息,好似与夜色融为一体,没有半分突兀之处。
其中一人面上带着恶鬼面具,安然的站立在其中,其余人皆是以他为首。
他们仿佛在等待什么。
很快,一道黑色人影自远处而来,从街道两旁林立的屋檐上跳下,半跪在恶鬼面具人的面前。
“将军,属下已查到六皇子的所在,但他被看守的甚严,属下无法靠近。”
黑衣人口中说的六皇子,自然是被擒住的那四人之一。
他们正是从凉国潜入的一支小队。
若不是六皇子出事,此时他们或许还在暗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听了黑衣人的话后,旁边的人立即问道:“将军,是否要连夜将六皇子营救出来?”
带着恶鬼面具的人保持缄默,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打扰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被称之为将军的鬼面人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般沙哑难听。
“不必,明日化做平民装束,在黄沙城下等着,听我吩咐行事即可。”
直到这时,见他仍是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身旁的人猜测道:“将军,您对长容太子好像很感兴趣。”
“要不要找个机会……”另一人接话,将手放在脖子前,做了个杀无赦的手势。
鬼面人摇头:“保护他的护卫武功皆为不俗,你们不可擅自行动,营救六皇子,保证六皇子的安危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听他这样一说,其余人自然没有意见。
一阵风从交叉路口吹过,等再一看去,路口那儿哪里还有人影,分明只余一片清冷。
待到回了府后,侍春打水为戚长容净手,疑惑道:“殿下,您说暗中的人真会上当吗?”
闻言,戚长容笑道:“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算明知是陷阱,他们也不得不来。
若想救人,只能放手一搏。
侍春撇了撇嘴,又问:“那您认为,他们会选择今晚还是明日?”
戚长容想了想,等一只手干净后,又将另一只手递了过去。
她认真的分析道:“今夜动手太过仓促,倘若一旦失手,他们会面临无穷无尽的麻烦,是以,他们选明日的可能性要大些。”
最重要的是,她已给他们整整一夜的时间准备。
她很好奇,一夜过后,那些人会选择怎样的方式动手。
听她说的这样笃定,侍春自然是无条件的相信。
可下一秒,她心里又浮现出另外一个疑惑,犹豫了一番,到底没能藏住话。
“殿下,奴怎么觉得您好像很了解凉人?”
那种了解,甚至已经到了堪称恐怖的程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戚长容面色如常,将帕子从她手中取走,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扯开一抹笑:“好了,时辰不早,你也早点休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在她的笑颜如花中,侍春迷迷糊糊的被忽悠走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带上。
戚长容面上的笑意散去,清冷的眉眼在忽明忽灭的烛光下显得很是幽暗。
今日她审问的那人是一张熟面孔。
若换上一身泛着冷光的盔甲……就能与她记忆中的完全重叠。
在上辈子她挟持庞庐跳下城墙时,正是那人飞扑而来救下庞庐,并说她是败国之子。
仇敌的手下来了,那么仇敌,也就不远了。
第二日一早,戚长容正用早膳时,有一人不顾阻拦,无头无脑的闯了进来。
此人正是蒋尤。
“戚长容,你又背着我出门!”
人还未至,声音先入耳。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她半夜到府衙一游。
蒋尤负责她的安危,却没有提前得知消息,自然心中不满。
隐含愤怒的声音并没能让戚长容大惊失色,她放下手中玉著,动作优雅的漱口擦嘴。
待到蒋尤拖着病体来到眼前时,她才不疾不徐的开口提醒道:“你是大晋十二驸马爷,孤是大晋东宫太子,即便你不按规矩唤孤一声殿下,也该唤孤一声皇兄。”
蒋尤冷笑一声,刚想直呼其名:“戚……”
刚脱口而出一个字,眼前寒光一闪而过,下一秒,只见侍春手持短刀,满脸杀气的横在蒋尤脖子旁。
“十二驸马,还请按规矩行事,莫要让殿下为难。”
蒋尤瞠目结舌,双眼瞪圆:“卧槽,你玩儿真的啊?!”
他刚说完,受伤的大腿突然挨了一脚,痛的他一声哀嚎。
抬眼看去,侍春俏脸上尽是冰霜:“殿下面前不可污言秽语!”
蒋尤大腿剧痛,心中一时悲愤,又不敢继续我行我素,只好闭上眼大喊一声:“皇兄,能不能管好你的小妾!”
总算是听到稍微令人满意的称呼,戚长容淡淡一笑,向侍春挥了挥手:“侍春,不得对十二驸马无力,论起来,你还是他的长辈呢。”
一句长辈,气的见过差点吐血。
然而他又不敢反驳,甚至不得不承认,侍春即便身份低微,可她是太子的女人,看样子还很受宠。
而太子是他大舅子,算起来,不就是他的长辈吗?
“殿下说的是。”侍春脸上冷意渐收,巧笑嫣然的给蒋尤倒了杯热茶,态度与之前有天差地别。
“十二驸马请喝茶,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十二驸马不要与奴计较。”
绝然不同的态度让蒋尤一阵牙疼,他忙双手接过茶杯,连声道:“不敢,不敢……”
说着,他不动声色的瞧了瞧戚长容,有这位给她撑腰,他就算想计较也没办法。
相比他的局促复杂,戚长容倒是表现的很坦然:“你作何一直看着孤?”
蒋尤怨念满满:“你昨夜出门为何不带我?”
戚长容不急不缓道:“昨日出门时夜已深,你作为病人,自然要好好休息,是以,孤也就未派人通知你了。”
“可是师……”话到嘴边,蒋尤还算有分寸,目光触及到守在门口的韩愈,果断换了个称呼:“君将军让我保护你的安全,你要是出了事,我如何向他交待?”
提到君琛,戚长容难得没有辩解,只悠然而道:“事发突然,情有可原。”
顿了顿,她又道:“今日城中或有一场好戏,你可要与孤一起去看看?”
“什么好戏?”
“你去了就知道了。”
黄沙城内,出入城门的那条街道人头攒动,裴济站在城墙上俯视下面窃窃私语的百姓。
他面色严肃,一身庄重的官服,声调高昂:“这几个人便是昨日罪魁祸首的同伴,奉太子殿下之命,将他们悬挂于城头处示众,以慰无辜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