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戚长容的目光定格在燕亦衡身上,清明的眼中划过一抹复杂。
气氛很有些奇怪,带着令人心惊喘不过气的讶异,两人间的沉默,似乎抽空了此处的空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戚长容率先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跪坐在地上满目茫然的燕虞昕,温声与谢梦道:“将七公主带去休息。”
“是。”谢梦应了声,上来就想抓燕虞昕。
就在她手即将触及到燕虞昕胳膊时,就见这位从入宫殿以来一直没有开口的七公主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而后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直直的看向戚长容。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得吗?眼下情况已变得这般恶劣,难道我就不能知道你们口中的,真相?”
说着,眼泪顺着燕虞昕娇艳的脸庞落下,她紧紧的抿着唇,仿佛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哭音,生生的把悲伤愤怒憋在了嘴里。
听了这话,戚长容微顿。
良久,她道:“你要是想知道,孤就告诉你。”
没什么不能说的。
何况,她自始至终都不觉得此事该被永久的隐瞒下去。
既然敢做,就要有勇气承担。
就算到了被戳破真相的那一天,也依然能坦然面对。
是时候让这位涉世未深的小公主知道,在她眼中,那慈祥的父皇,宠溺的兄长,还有另一张面孔。
戚长容松口了,燕亦衡却死也不松。
几乎在戚长容话音刚落,他便情绪激动的放下了手,尽量平静的对燕虞昕道:“小七,你先走吧,别让这些肮脏事污了你的耳朵。”
“三哥……”
“走吧,听话。”燕亦衡憋出了个难看的笑容,隐藏在宽大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足以明了他隐藏在平静之后的怒意。
燕虞昕能厚着脸皮对戚长容说要留下。
可对着这位自小宠爱她的兄长,拒绝的话已到了嘴边,她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最后,到底是她退了一步,神色颓废的坐在旁边。
见状,戚长容给谢梦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马反应过来,半拖半拽的将燕虞昕带离了此处。
等人离开后,又只剩下戚长容与燕亦衡两人。
燕亦衡坐在地上,死死地盯着戚长容的面容移不开视线:“你不是告诉我,你已经派人去伏击燕政了吗?可现在人回了皇宫,是你的人伏击失败了,还是你……从未伏击过他?”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他心头很久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
晋国太子心机那般深沉,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燕政身上扑空?
她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要对燕政下死手,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被人玩弄在掌心,甚至看不穿面前人的伪装。
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被人反着算计了一回,他心里就不可遏制的生出一股怒气,恨不得把自己撕了,也恨不得把面前的人撕了。
戚长容只看了他一眼,便看出他心中的怀疑。
百般思虑下,解释道:“孤可以保证,至始至终,从燕政站的主战一派,投靠凉国时,他便是孤的敌人。”
不仅是敌人。
还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燕政看似光明磊落,实际一颗心在阴沟中浸泡良久,早就失了本质,化身为阴暗之物,躲在暗中意图给人致命一击。
她绝不会留下一条毒蛇在暗中恶心自己。
听到这话,燕亦衡质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因为,他活着还有用。”
戚长容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直接道:“让他活着别让他死了更有用。”
“有用?”燕亦衡腹诽多时,冷笑道:“确实很有用,如今他都快把挡在他面前的人都杀光,自己自立为皇了。”
要不是一直没有得到父皇的亲笔诏书,以及找不到传国玉玺,或许早在两天前,宫门就已被从外攻破。
“他不会成功的。”戚长容摇摇头,她费尽心力在暗中安排了那么多,若这样都还能让燕政得手,只能说苍天无眼,偏爱恶人。
对于眼前人,燕亦衡心里到底是怀有信任的,他如今之所以回这么生气,不过是因为突闻噩耗,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就将一腔怒气发泄到了戚长容身上。
正所谓是,迁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燕亦衡微怔,很快反应过来不能完全相信此人,又暗暗的把戒心提了起来。
“他一心想让孤死,你觉得,孤会愿意双手把命奉上吗?”
“……”不会,但保不齐她就有脑抽的时候,燕亦衡嘴硬:“要说就说清楚点,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猜得到你下半句话?”
听到这话,戚长容就知道燕亦衡的理智已归位。
此人虽不聪明,可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主。
淡淡的瞥他一眼,戚长容居高临下的垂眸看他:“你确定要用此种姿态与孤说话?”
燕亦衡:“……”
话音刚落,燕亦衡惊觉自己竟已坐在地上多时。
这场面,就像讨不着糖的稚童在哭闹。
顿时,他心中生出一股恼意,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见状,戚长容假装没看见他眼中的窘迫,自顾自的转过身去。
燕亦衡连忙跟上。
戚长容在主位落坐:“燕皇陛下与大皇子互相算计,这时候正打得火热,没时间搭理你我。”
“那是当然。”燕亦衡点点头:“不过等他们腾出手来,燕政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们。”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这么多年来,他给燕政添了多少堵,对方就有多想弄死他。
“不过,燕皇陛下拖不了多久,时间有限,孤就与三王爷长话短说。”
戚长容眼中的漫不经心渐渐散去,眼眸微微一眯,琥珀色的瞳眸中,似隐藏着无穷的智慧。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孤的预料中。”
“或者再说准确些,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孤有意无意促进而成。”
再说直白些,就是她一手安排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戚长容脸色很平静,丝毫不在意此话足以令她死无葬身之地。
燕亦衡惊愕,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暗中摆这么大一盘棋?”
“没什么不可能的。”一看燕亦衡的表情,戚长容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摇头道:“孤没有必要蒙骗你,你们都以为孤之身进入燕国,必将四顾无暇,自身难保,可谁又知道,孤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从意识到她将被派往燕国,她就已经开始安排了。
在她还在晋国皇宫中时,她派遣的人就已暗中潜入了成安。
当她终于启程,在四方的瞩目下踏上迢迢征途后,关于燕国的消息,已源源不断的送到她手。
等踏入燕国境内,她已差不多摸清成安的各种状况。
他们只知她天资聪慧,运筹帷幄,但极少有人知道,所谓的运筹帷幄,只不过是因她对各种事都敏感极了,总会先大多数人一步做出决定。
燕亦衡心惊不已:“那你做这么多,扰乱了整个成安,到底是为什么?”
“刚开始是因为与你之间的交易,后来是因为与二王爷之间的交易,你瞧,等这件事情过去以后,燕皇陛下会放过大皇子吗?”
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经此一事,燕皇肯定会恨不得拔燕政的皮,抽燕政的筋。
他们父子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
戚长容眼中带笑:“所以,与三王爷做出的交易,孤已经做到了。”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可结果是好的。
燕亦衡有些难以接受,脑中的思绪变成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
“你怎能保证能安全无忧的度过这场危机?燕政已攻到议政殿,三百人对二十多人,差距如此悬殊,这场仗要怎么打?要不了多久父皇就会被生擒或杀害,你……”
戚长容静静的看着燕亦衡:“三王爷放心,燕皇陛下虽会死,却不会死在眼下。”
“今日,他至多会受一番苦罢了。”
说话间,天色已黑,宏伟的皇宫被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隐隐的,有一团乌云罩在头顶,且有越聚越大的趋势。
……
议政殿外,血流成河。
皇室暗卫,拼死而来的禁卫军,无辜的宫人……
此次血拼,双方损失严重。
数不清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燕政握着一把染了血的长剑,踏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迈上高台,行走间,脸上被划出的伤口正滴滴嗒嗒的滴着血。
每走一步,就在脚下之地上砸出一片血花。
而在他身旁,成功活下来的叛军竟还有五十之数。
但眼前的议政殿,已人去而空。
诸多宫女太监的尸体,占据了眼前的台阶。
在临死之前,他们拼了命也想阻挡燕政片刻脚步。
燕皇双眼无神的躺在床榻上,跟前还跪着五六个瑟瑟发抖的内侍宫人。
他的拼死一搏到底没能翻出多大的水花。
恐怕世间再也没有比他死的更憋屈的帝王了。
如今的他,连提起大刀与燕政拼死一搏的能力都没有。
他最后的挣扎,拼上了数百条命,却到底没能翻出多大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