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要个公道。”戚钟秀身躯微颤,痛苦之意溢于言表:“替所有君门将士要一个迟了十年的公道。”
“之前许多年,姑姑未曾想要公道。”望着神色几乎癫狂的她,戚长容静静道:“为何今日却突然忍不住了?”
忍了十年,为何不能再忍下去?
戚钟秀脸色惨然:“十年来,我每时每刻都想查清事实,可我没有合适的人选。真相仿佛被深埋在井中,井口被盖了一块万斤巨石,巨石上还有一只大掌按着,阻止井底的人自我救赎,没有人能推开他。”
“你认为孤就是那个合适的人选,能推开巨石迎来真相?”
“或许不行。”戚钟秀目光幽幽的看了过去:“可至少,在探寻的过程中,只有你一人不会被落下的石头砸的鲜血淋漓。”
其余的,无论是谁,还不等触碰到那块石板,就会被倾泻而下的碎石屑埋葬。
“就像你说的,你是太子,皇族唯一的继承人。”
等戚钟秀说完后,殿内突然响起了弹出碰撞的声音。
戚长容静静沉思,低垂着眼眸不曾言语。
由她去查清这桩旧案,掀开皇室多年前撒下的遮羞布,或许会让晋安皇处于暴怒的边缘,纵使失去理智,但太子的独一无二的身份能使她安然无虞。
戚钟秀紧张到手心冒汗,她很清楚这个想法有多冒险,但她眼下已经别无选择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殿内安静到戚钟秀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时,那寄存她所有希望的太子殿下终于抬眸看她。
珠串声戛然而止。
“仅凭你一人所言,无任何实际证据,孤不能分辨你话中真假。”
听到这话的瞬间,戚钟秀的心跳仿佛也在那瞬间停止了。
然戚长容的话还未完,在戚钟秀绝望的注视下,她温润的笑着:“但你口中真相是否存在,孤自会去查。”
僵硬冰冷的心脏破冰而出,缓缓跳动。
戚钟秀心头一颤,几乎不可置信的盯着戚长容。
“至于孤会不会替君门讨回公道,需看结果如何。”
结果是既定的。
戚长容早就知道君门的无辜,可那又如何?他们掌握的证据实在太少了,唯一向她吐露了些许真相的马正理也因愚忠引咎自尽。
而今,还能去查谁?
戚钟秀努了努唇,不确定的问道:“太子的意思是,你答应了?”
戚长容唇边笑意更深:“姑姑是大晋子民,民意如此,不可违背。”
在皇室,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皇室中人的一张嘴。
他们虽是姑侄,但戚钟秀却基本对太子一无所知,如果不是需要借太子之力查清当年真相,或许她们永远不会有面对面的一天。
“不过,孤查此事,也不是平白无故冒着生命危险帮忙的。”戚长容突然道:“作为交换,孤也有一事需要姑姑相助。”
此时提出相助的要求,颇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然戚钟秀端正神情,一本正经的道:“太子请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在所不辞。”
戚长容点了点头,很好。
“孤看户部尚书蒲亭不顺眼许久了,孤要姑姑想办法,让杨一殊亲自将他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拉下来,最好因罪革职入狱。”
一句看不顺眼,就要毁掉一位二品大员……东宫太子,竟然如此任性……
戚钟秀哑然失语,半响不知该作何反应。
良久没有得到回答,戚长容很不满意:“姑姑是不想做……还是做不到?”
听出太子言语间的不耐烦,戚钟秀咬咬牙:“没问题!我会给太子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只要能还她夫君一个公道,让世人唾骂成王的不堪,她什么都能做!
“很好。”戚长容满意点头:“既然如此,孤就在东宫等好消息了,还请姑姑自个儿找个理由说服杨一殊,莫要牵扯到东宫。”
丑闻刚刚发生,在世人眼中,女子本就处于弱势一方,所有人都认为戚钟秀是受害者,就连杨一殊也会对她心怀愧疚。
愧疚之下,加上身份使然,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戚长容要的,就是戚钟秀利用杨一殊的愧疚达到目的。
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谁能想到一切都是戚钟秀自导自演的呢?
户部尚书蒲亭是蒋伯文的人,一旦杨一殊碰了他,太师一党和太傅一党必将不死不休,待户部尚书入狱下马,肥缺一现,则又是无穷无尽的争斗。
她要这朝堂深水越来越浑,如此当可趁虚而入。
见戚长容眸中的冷意比那寒冬更加凛冽三分,戚钟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赶紧撇过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东宫太子,实在太可怕了。
一旦沾上她,会被算计到连骨头都不剩。
殿外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一股淡淡的香气飘了进来。
戚长容歪着头看过去:“那个宫女……”
不等她说完,戚钟秀连忙作出保证:“太子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不留任何后患。”
戚长容随口应了一声:“姑姑大义。”
一口一个姑姑叫的亲热,可眼中的尊敬却没几分。
戚钟秀深知自己在太子眼里什么都不是,自然不敢仗着长辈的身份拿乔。
目的达到,即使与预期的完全不同。
太子不开口,她便也不多嘴。
香味越来越浓,琴妃领着宫女将糕点拿进来时,屋内两人神色各异,不见半点不对。
琴妃温婉一笑:“做这些糕点略费了些时辰,让长公主等久了。”
“娘娘哪里的话,我不过略略坐了会儿罢了。”
戚长容起身,目光挪到琴妃身后的两位宫女身上。
准确来说,她的目光是落在了两个食盒上。
“既然母妃与姑姑还有话要说,孤就先行离开一步。”
闻言,琴妃紧张不舍的望向她:“太子不再坐会儿吗?”
“不了。”戚长容摇头拒绝,目光触及到琴妃眼底的失落时,她又多解释了一句:“君将军在席上喝多了酒,眼下正在东宫暂歇。”
听她这样一说,琴妃立马明白过来,相比自己的不舍之情,肯定是太子的正事更为重要。
“如此,太子还是尽快回去吧,莫要冷落了将军。”
戚长容点头,手拎两食盒,优雅的走出内殿。
等她走后,殿内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一直紧绷着神经戚钟秀双肩一塌,面上疲惫之色顿显。
战争还未结束,戚钟秀打起精神,看向一旁忙着摆盘的琴妃,好似不经意的道:“娘娘,太子殿下看起来好像与您并不亲近。”
琴妃叹了口气:“太子自小养在陛下身旁,自然与陛下更亲些。”
听到这话,戚钟秀顿时醒悟,她就说,以琴妃与世无争的性子,怎么可能养出一个心黑透了的儿子?
原来是晋安皇一手调教的!
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奇怪了,毕竟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嘛。
夜幕降临,宫道冷清,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前方开路,两旁的花坛时不时传出两声虫鸣。
戚长容不急不缓的回了东宫。
吹过阵阵凉风,君琛酒已醒了小半,
他离开房顶,在偏殿小憩。
踏入东宫后,戚长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君将军呢?”
闻言,姬方小心翼翼的解开戚长容的披风,指了指偏殿的方向。
戚长容刚想抬步走去,姬方已经苦着脸将她拦了下来,在她疑惑的注视下,犹犹豫豫的说了一句:“殿下,在您离开后,君将军不小心将您最珍爱的红釉盘摔碎了……”
“……”很好,她的东宫就剩那么一件好东西,结果还被摔碎了。
戚长容不知该做何表情,她默默站立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碎了便碎了,瞧把你吓成什么样儿了。”
姬方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一脸的后怕。
在看见君琛摔碎红釉盘时,他确实受惊不小,好似把他的魂儿都摔成几半了。
好在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计较,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交代,毕竟这场祸事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戚长容提着两食盒和往偏殿走去,还未走进去,她在门外就已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声。
她心里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走进门的那一刻,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宫人们不敢抬头瞧太子的表情,皆都低着头,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戚长容眯了眯眼,眸中看不出喜怒:“你们出去吧,没孤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是,奴遵令。”
宫人们如蒙大赦,眨眼间消失一干二净,顺便体贴的为他们带上了门,生怕走的晚了些,变成了戚长容发泄怒气的对象。
君琛手里把玩着一支羊脂白玉簪,通体洁白,触手温润,一看就是好东西。
然唯一的缺点是,这只白玉簪从中间断了。
可戚长容记得清楚,在推荐离开之前,这簪子本该躺在她书房内的锦盒中。
而且是完好的,没有一丝瑕疵。
戚长容难得郁闷,差点吐血。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内,看来君琛并不安分,不止将东宫搜刮了一遍,还把她的好东西全部聚集在一起,毁了个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