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容呆了呆,神情黯然。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情绪低落至极:“嬷嬷,孤输不起。”
错一步,全盘皆输。
“不赌一定输,赌则有一半的可能会赢,某些时候,赌博并不是好事,可在你无路可走时,也唯有放手一搏,说不定赢了呢?”
“信任虽不能用秘密换,可真心,只能用真心换。”
孙氏直觉敏锐,‘他’或许会成为殿下唯一的特殊。
错过了,这一生也不知会不会再有。
“嬷嬷的话要是被父皇听见了,许是会万劫不复。”
“那又如何?”孙氏笑着,语态坦然:“我如今也算高寿,活够了。”
在皇宫挣扎多年,生死早已看淡。
孙氏不在意千秋天下,她只在意眼前人。
眼前这个从出生开始就被改写命运的姑娘,背负了她不该背负的重担。
戚长容注定无法顺心顺意,可孙氏怀有奢望。
如有一人能得她的称心如意,这条通向帝王位的白骨之路,许是不会于寂寥孤寂。
第二日天还未亮时,蒋尤从马上落下摔断腿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上京每个角落,人人都在叹息的一生前途被毁,恐是再无痊愈翻身的一日,特别是从前与他交好的世家公子更是扼腕叹息,唏嘘不已,仿佛断了腿的人是他们。
极少亲眼目睹蒋尤落马一幕的好事者四处宣扬,唯恐天下不乱。
至于导致蒋尤出意外的罗文昊也受了不轻的上,至今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
废了当朝太师的独子,罗家还能落着好吗?
所有人都在等待好戏上场,等着看罗家的笑话,若是蒋太师暴怒,蒋家和罗家就该结仇不死不休了。
然他们等了许久,仍是未有任何消息传出。
戚孜环愤怒之下返回皇宫在生母莲姬面前好一番哭诉。
“母妃,绝对不能轻易放过罗文昊,他就是故意让蒋尤从马上跌落的,我亲眼瞧见的,他那一棒子根本就是故意落到马腿上的!”
当时状况太过复杂,她又一心扑在受伤的蒋尤身上,一时来不及在意别人,可现在冷静下来后,她仔细回想,只觉得处处都不对劲。
抢球时蒋尤与罗文昊挨的虽近,视线或许会有瞬间的错乱,但是再怎么乱,他都不至于分不清秋和马腿的区别!
莲姬秀眉紧锁,伸手拉起跪在面前的戚孜环:“话不能乱说,罗家一向与蒋家交好,罗文昊没有理由暗害蒋尤,况且此时连他自己都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你好好想想,他用得着以两败俱伤的方式对付蒋尤吗?”
莲姬语重心长的安抚着,就怕戚长容沉不住气打到罗府去。
“罗文昊分明就是故意的!我看的清清楚楚!”
莲姬面色一沉,将她按在软榻上坐下:“你出去问问,谁会相信你说的鬼话?!”
戚孜环满眼不服气,脸上泪痕犹在。
可当她触及到莲姬眼底的深色时,却微微一愣。
良久,她垂了眸,换另一个说法,怨恨的道:“就算这是意外,可罗文昊也是罪魁祸首,难道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见她终于松口,不再像一头倔牛,莲姬暗暗松了口气:“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马球会是你一手主办的,意外和天灾怪不到别人的头上,而且就连你公公都没计较,你计较个什么?”
“蒋尤是我的驸马!正是因为公公没有反应,我才会进宫求母妃做主。”
“母妃做不了主。”莲姬平静摇头,如实道:“别说我做不了主,就算是你父皇,也不能轻易插手。”
臣子们之间的矛盾罢了,就算再闹出几条人命,晋安皇也不一定会过问。
戚孜环神色愤恨:“可……”
“母妃知道你不甘心。”莲姬打断她的话,声音越发温柔:“驸马还没醒,你现在应当陪伴在驸马身边,孝敬安慰太师,而不是在我这里做无用功。”
“听母妃的话,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直至离开皇宫回到公主府,戚孜环还是没想清楚母妃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蒋尤受伤,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好不好,以后还会有什么好日子?
不等戚孜环想清楚,府中传来蒋尤醒来后无法接受事实大吵大闹的消息,她忙命车夫加快速度,独自面对所有未知。
……
阴沉沉的乌云笼罩在头顶,林中弥漫着一层白雾,点点雾气自地面升起,带着令人难受的湿气,还有一股作呕的味道。
前面不远处有一大片沼泽地,其中堆满了恺恺白骨以及腐烂的皮肉。
这便是恶名远扬,进之九死一生的狮子林。
旁人不敢踏足的狮子林中,来了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他正是被戚长容命人扔进来的裴然,在这里面躲躲藏藏了两天一夜,他已身心俱疲,早已没了那等可笑的傲气。
整个人蜷缩着,躲在树洞中瑟瑟发抖,眼神惊恐的望着洞口的方向,生怕下一秒,外面会突然窜出一只猛兽把自己撕碎。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从未来过如此可怕的地方,处处都是危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丧命!
这段时间来,他遇到了两只狮子,还因为误入毒蛇的领地,差点被它们咬得半死。
要不是他身上带着驱虫的香囊,说不定现在早就已经死掉了。
此时用来躲避的这个树洞是无意间找到的,位于大树顶上,仿佛是谁特意将树挖空用来避难的地方。
即便蹲在这里,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过了一会儿,他浑身汗毛突然全部立了起来。
耳旁有‘嘶嘶’的声音传来,他一听,脸上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煞白如纸,呼吸有瞬间的停止。
他知道那些毒蛇又找到他了,此时正妄图向他靠近。
往腰间摸了一圈,香囊早就在逃跑的时候不知所踪。
他摸到了一把匕首,还是被扔进来时,那个戴着面纱的男子丢给自己的,说是送给他的保命武器,这两天来,这把刀还未见过血。
裴然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不想成为禽兽的食物,就要把靠近自己的禽兽全部杀光。
又过了一会儿,果然如他所料,一条斑斓的毒蛇盘旋在树洞口处,挑衅似的吐着蛇信子,露出锋利的毒牙。
树洞中霎时冷如冰窟。
裴然浑身僵硬,不敢妄动。
毒蛇打量着洞里的人,洞里的人也在打量毒蛇。
两方对峙,最后,毒蛇先动,它察觉怦然心底的恐惧,自觉占了上风,毫不犹豫猛然向他冲了过去。
“啊——”
尖叫声被锁在喉间,裴然下意识挥舞着匕首,狠狠的将毒蛇钉在木壁上。
他正好刺中了蛇的脑门。
瞬间,一股粘稠的液体喷射到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裴然不敢停下,又狠狠的往那处刺了几刀,任由星星点点的蛇血沾满全身。
直到将近乎一米的长蛇斩成几段,他才扑向一旁干呕,吐了个昏天黑地。
血腥味会引来别的野兽,裴然忍着恶心,将那死透的蛇一段一段的扔了下去。
傍晚将至,而后天色慢慢变黑。
裴然表情木然,空洞的望着天空中的那一轮弯月。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进来第一天时就后悔了,不该顶撞东宫太子的,顶上了太子之后,生不如死的是自己。
然世上并无后悔药,哪怕他再后悔,扯着嗓子在林中,说了无数求饶的话,惊起林间飞鸟无数,除了会引来夺人性命的野物,再无任何作用。
三日时间未到之前,不会有任何人敢带他出去。
夜幕来袭,一股风从耳边吹过,枝桠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
他抬头,额上带着一道结了痂的伤疤,愣愣的望着立在枝桠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瞧他一眼,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充满恶意的话从他唇边溢出:“呦,看来你活得还不错嘛。”
说着,黑衣人将手中拎着的包裹扔到裴然身边,声音在夜空中显得十分阴森:“明日是最后一天,熬过去你就能活。”
若是熬不过去,也就只能留在此处给那些野兽当口粮。
没有任何人会怜悯他的遭遇。
黑衣人话没说完,意思却表现的很明显。
说完后,他足尖轻点,向远处跃去。
隔着朦胧的夜色,裴然只能瞧见他几个起落,身轻如燕的飘远了去。
打开包裹,里面照例放着食物,火折子,还有一盘特制的香。
他也习惯了这套流程,眉宇间不见任何惊讶。
每到了夜晚,就会有人给他送来食物,以保证他不会在狮子林被饿死。
包裹里的香品,是用来保他睡一夜安稳的。
他拿起包裹中的薄饼,张嘴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他一边哭一边吃,又不敢哭出声来,整个人缩在一团,像只受伤的幼兽。
他真的怕了。
东宫太子是比传说中的魔鬼更可怕的存在,她没有人性,杀人不眨眼。
比在黄沙城时更可怕。
等出去以后,他绝对不会再反抗她。
不就是要让他听话吗?他听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