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蒋伯文忧心忡忡的道:“凉国来势汹汹,这次对方将领又是名将庞庐,怕是想报大将军之前夺郴州之仇,实在是危险之至。”
他一开口,隶属于他的其余官员纷纷附和。
“是啊,临城虽是君门之地,有数万骁勇善战的精兵,但群龙无首,若是庞庐亲自带人出战,怕是招架不住。”
“如今大将军不在临城驻守,当地将领采用的是以守为主,损耗极大,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说到最后,不知是谁带头跪地高呼:“臣恳请陛下下旨,命大将军回临城驻守,以扬我大晋之威。”
“臣恳请陛下……”
“臣附议。”
直到这时,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戚长容忽然缓缓抬眸,看向对面只用一语便将情况扭转至此的蒋伯文。
巧合的是,蒋伯文似乎也在看她,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蒋伯文面上竟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朝她点头示意。
不得不说,他的手段实在是了得,自己不过被关了半月的禁闭,他便已收服了朝中的半数大臣。
此等心机,手段,非常人能及。
戚长容点头回礼,却是垂眸掩去眸中的复杂。
蒋伯文是凉国埋伏在大晋的棋子。
按理来说,有这么一颗对大晋举足轻重的棋子在手,凉国应当会更有耐心,等待蒋伯文一点点的将大晋内部蚕食,待大晋再无还手之力时,再一举兴兵逐个攻破。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凉国按耐不住要动手,可在动手之前,凉国势必会先告知蒋伯文,以蒋伯文的心性见识,一旦知晓此战毫无意义,只会造成无数无意义的伤亡,必定会从中阻拦。
可眼下,他不止不拦,其中仿佛还有他的推波助澜……
她不得不怀疑蒋伯文是为了故意支开君琛。
众所周知,东宫力排皇室异议,还君家清白公道,早与君家在某一个程度上被绑在一条船上。
所有人都认为君家是东宫的助力,如此一来,蒋伯文支开君琛的目的是什么,再明白不过。
他想对付自己。
听着众臣你一言我一语,晋安皇沉沉不语,在思索凉国之意。
郴州本就是今年君琛打下的,若是又被打了回去,无异于会让君琛留下的震慑力变为笑话。
加上前不久的上京风云,早已让皇室的形象在百姓心中一跌再跌,若是这个时候再传出吃了败仗丧失领地的消息,恐怕皇室就要再度陷入一片骂声中了。
思及此,晋安皇不再犹豫,张口唤道:“君卿。”
君琛垂眸,将视线从至始至终未曾给出回应的那人身上收回,然后出列。
“臣在。”
“朕命你明日启程,率三万护城军援助郴州,必定不能让我大晋失一分一毫的领地!”
“臣遵旨。”
此间大事落下,晋安皇疲累退朝。
戚长容隐在众臣中,语调轻微的一同行恭送语。
她本想走在最后与君琛交代几句,却发觉蒋伯文的脚步也极其缓慢,并且向君琛靠近,便知晓他怕是有话想说。
见状,戚长容步伐微快,很快从君琛身边走过,从始至终未分给他多余的眼神。
君琛皱起眉来,刚想开口唤她,就听见了身后蒋伯文的声音。
他稍稍顿住,而后转身,声音颇为冷淡:“蒋太师有何指教?”
蒋伯文好似未曾察觉他的抗拒,仍神色自若道上:“大将军此去郴州,许是会有些麻烦。”
“若是不麻烦,何必本将军千里迢迢的回驻守之地?”君琛回眸看他,唇角微微一勾,眼中全无笑意:“倘若太师是想提醒本将军,那太师大可放心,无论凉国派遣多少凉军攻城,本将军都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有那么一瞬间,察觉他话中仿佛存有深意,蒋伯文的眸光霎时犀利如剑,直直的看向君琛,似乎要将这个人看透。
听着他的话,蒋伯文竟然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慌乱感,如果不是他多年来养成的过人胸襟城府,恐怕眼下早已自乱马脚。
不过,蒋伯文到底是蒋伯文,心底即便存有疑虑,面上却分毫不显,听了君琛的话后,他反而淡淡一笑:“如今,本官就在上京等候大将军凯旋而归了。”
君琛反唇相讥:“那时候陛下若要以斩获凉人首级论功行赏,还望蒋太师在陛下面前替本将军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大将军此生未尝一败,以大将军之能,定是首功。”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后,眼看着蒋伯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君琛这才满意,随即扯了个借口扬长离去,远远的将蒋伯文甩在身后。
这番作态落在蒋伯文眼中,极其欠打。
可偏偏此人品阶与他相同,是军部的领头人物,又是身怀武艺之人,他竟然奈何不了,只好眼睁睁的由着他惹怒自己,再任他云淡风轻的离去。
蒋府马车已然等候在皇宫外,巴托穿着一身极不显眼的装束扮作车夫,待蒋伯文上车以后,他神不知鬼不觉与另一个藏与车里的人调换了位置。
如此,巴托既可以不暴露于人前,又能试试刻刻跟在蒋伯文身边,以防万一存在。
这时,巴托便带了最新的消息的回来。
“那边的意思是,他最多只能拖一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大人必须解决东宫的隐患。”
也就是说,凉皇只给了蒋伯文一个月的期限。
凉州派兵扰乱郴州一带,为的就是支开君琛,让蒋伯文对长容太子下手。
听了这话,蒋伯文毫不意外,早有预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问了另一个问题:“六皇子情况如何?”
巴托浑身一僵,却是盯着马车的边角,如实回道:“情况越发不好,自从伤后,脾气阴郁至极,暴躁易怒,凉宫里已有数百无辜之人丧命于他手。”
“就没有劝?”
“有,但劝之无用,就连凉皇也被惊动过数次,可最后仍是不了了之。”
听到这里,蒋伯文彻底明白了。
原来是有凉皇的放纵,才会拓跋盛的气焰越发嚣张。
只不过,现在是有凉皇兜着,所以才能保拓跋盛安全无虞,可要是事情发展到凉皇兜不住的地步,拓跋盛总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想了想后,蒋伯文又道:“派人替我转告六皇子,告诉他,就说我很快就会为他彻底报仇了。”
巴托应了一声,而后静默不语。
他不抬头,自然看不见蒋伯文眼眸中泛出的阴郁。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载着一车的静默,绕着最近的路回到蒋府。
……
君府,得知君琛明日就要率兵赶往临城,整座府邸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中。
因府中没有女眷,君管家指挥着府里的一众残兵,摸索着给君琛准备行囊,很是焦头烂额。
周世仁越过一片杂乱,在房顶上找到了即将出征,在众人眼中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哼哧哼哧的顺着长梯爬了上去,周世仁小心翼翼的顺着房梁坐下:“将军怎么在这儿?”
君琛没有言语。
察觉他情绪不高,隐隐约约还有些失落的模样,周世仁忍不住发挥极大的想象力,眼神发亮的猜测道:“难道是将军没把胭脂送出去?”
君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难道不是?”周世仁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头,疑惑的道:“那将军为何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竟然还在大冷天爬房顶吹冷风,怎么看也不像是君琛的手笔。
“没什么。”话是这般说,可说完以后,君琛便拎起旁边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烈酒,一副心事重重,怎么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见他此种作态,周世仁嘴角一抽,干脆的也抬头看向远处,然后吸着鼻子紧了紧衣裳,颇有些郁闷。
哪家的谋士还要负责大冷天跟随主家吹冷风?
恐怕也只有他这么悲催了。
幸好,喝了酒后的将军基本上是最好套话的时候,倒是他多问几次,就不信什么都问不出来。
等到君琛身上酒气渐浓的时候,周世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张嘴就要问。
不等他出声,君琛就已长长的叹了一声。
“今日上朝,她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听着这隐含控诉的话,周世仁一边猜测自家将军说的是谁,一边尽量安抚他道:“上朝嘛,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自然要严谨些,不能随性而为。”
最后,周世仁的目标锁定在东宫太子身上。
也只有那位东宫太子,能把自家将军变得这般不正常了。
“可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君琛情绪越发低落,越说越委屈:“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胭脂好不好看,她喜不喜欢。”
“……”
见他神态落寞,周世仁稍稍顿了顿,随即毫不犹豫的推翻了之前的猜测。
将军指的肯定不是东宫太子,毕竟,哪有男人送男人胭脂的道理?
不过,不是太子,难道是在殿上伺候的宫女?
周世仁颇为糊涂,理不清思绪,隐约又有些怀疑,但以将军的眼光,应该也不至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