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晋安皇将之放下,厌烦地皱了皱眉头。
“总归朕大半生以过,时日无多,日后这天下都是她的,待朕长眠地宫,哪管世间大浪滔天!”
总归,这张特立独行的画像,到底还是留了下来,至于该如何圆这个欺瞒天下的谎言,就要看东宫怎么做了。
一大早,侍夏心神不宁的伺候在戚长容身旁,望着书案后神情如常的殿下,她顿了又顿,几番犹豫,终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昨夜画的画像……”
戚长容沉浸于公务中,头也不抬的回道:“元夷并未差人前来,想必已是过了。”
听闻过了,侍夏不仅没能因此放心,反而更加担忧:“殿下,这杜撰出来的身份是不是太不靠谱了,六日后您要到哪里寻这么一个姑娘参加选妃宴?”
魁梧的身材,高挑的身高……
近些年来的姑娘们一直以瘦为美,要是真有姑娘长成那个样子,真真是恨不得羞愧而死。
还什么草原姑娘?
真不知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当初杜撰谢昙缘时,有理有据有情由,哪怕有人探查,也能经得起考究。
可草原姑娘,……
不说扯,但也没几人愿意相信。
忙里偷闲,戚长容抬眸看了侍夏一眼,慢慢地放下狼毫笔松了松手腕,道:“要的就是他们的怀疑与不确定,这样就会有许多人为此女子的身份奔波游走。”
“而这些奔波游走之人,极有可能成为日后的后患。”
“查之,杀之。”
“以绝后患。”
与谢昙缘不一样,作为君家主母,谢昙缘注定要活在别人的言语中,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晋国国母却不一样。
国母注定要‘抛头露面’,活在天下人的眼皮子下面。
所以,注定无法躲藏。
既然如此,戚长容习惯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就像一个猎人,在诸多不听教化,眼里只有厮杀自我的野兽面前,摆了色香味美俱全的食物,只等着野兽一拥而上。
随本能驱使,那些东西只能看见眼前的美食,而忽略了美食布满尖立铁钉的陷阱。
她会耐心等待。
然后……将之一网打尽。
过程虽很复杂,可她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经过戚长容的耐心解释,侍夏总算面上明白了,殿下将画中的草原姑娘当成一个诱饵、将未来的国母之位当成诱饵,会有许多人因此焦头烂额,贪婪而又愚蠢的垂涎至高之位。
如此,就刚好给殿下一个肃清他们的理由。
侍夏感慨,像是仰慕世间最为厉害的枭雄一般仰慕着戚长容。
……
六日后,皇家摆宴。
借着戚氏皇族底下的宗室主母之名,宴请了画像上的五十个闺中小姐。
约莫五十左右,雍容华贵,垂垂老矣的郑夫人笑眯眯的坐在园林中的竹位上,她的女儿与儿媳围坐在周围。
不大不小的园中,坐满了出身高贵的官家之女。
郑夫人有浅薄的戚氏皇族的血脉,尽管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衍,她血液中的皇族血脉已经很淡薄,可因皇室子嗣凋零的缘故,即便凭着这淡薄的血脉,她也能稳坐宗室主母的位置。
只可惜,再怎么风光,也仅止于她这一代了,若再无惊才绝艳的后人,她的后代们,注定将泯然众人。
沾染的所有戚氏皇族的光辉,或将就此归还。
也许是想为后人们尽绵薄之力拼搏一把,即便已有五十岁的高龄,郑老夫人依旧拄着拐杖,在女儿媳妇儿的陪伴下,接手了邀请‘准妃’的重任。
此时此刻,郑老夫人面容慈祥,半眯着眼睛,像阅尽千帆的普通老太太,分毫看不出她年轻时的精明。
面对园中不过有些坐立不安的姑娘们,郑老夫人笑得很是慈和,温声开导:
“你们不必紧张,我只是请你们来顽一天罢了,皇家园林乃是供皇室中人休憩之地,难得对外开放一次,你们既然有幸前来,便放下心中的顾虑,轻轻松松的谈笑观赏游玩。”
此话一出,姑娘们纷纷出声应承。
杨靖然笑着应道:“郑老夫人说的是,好不容易来此一次,自然要看个尽兴,总不能等回家后家中姐妹问询起来,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吧。”
容锦不甘落后:“早就听说皇家园林饲养着极品孔雀,借此机会,我倒想看看孔雀开屏有多美。”
陈·云棠意味深长的接过话头:“所谓孔雀开屏,便是向心仪对象求偶,容姐姐倒是寻了个好寓意。”
面对陈·云棠话语中的讥讽,容锦笑的很平和,稍稍压低了声音,偏头看了过去:“说到底,咱们这几十人,不都是正准备着开屏的孔雀吗?只可惜僧多粥少,能达成所愿的,注定只有一人,其余的,都是陪衬。”
明面上,园林的气氛看似和乐,暗地中却充满了针锋相对。
郑老夫人早已看遍了世事,拥有几十年的阅历,这些姑娘家的浅薄掩饰,那覆于面上的薄薄的面具,又怎能逃过她的法眼?
在汹涌如波涛的竞争里,无人跳出闹事,反倒尽全力拿出了最好的姿态,似要赌上一切拔得头筹。
说是放松,可又有谁能真正的放松?
她们都知晓,所谓宴请赏景,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或许此时此刻,东宫太子就站在某一个地方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再从她们之中,挑出一个最和东宫太子心意的——太子妃。
明明只有三个字,却让每个人都热血澎湃,若是能成功摘得这桂冠,她们的人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此一飞冲天。
没有人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诸多机锋中,郑老夫人游刃有余,喘了口气后平缓道:“老身我年龄大了,无法领着姑娘们在园中寻逛,姑娘们可自行散去,圆中有数百奴仆正等候差遣,若缘分使然,你们或许能在这园子中找到意外的惊喜。”
这话已接近明示。
郑老夫人分明是在告诉姑娘们,东宫太子就在此处,倘若她们有本事能和东宫太子来个偶遇,并且给太子殿下留下极好的印象,那么从中胜出的几率就极大。
眼前是滔天富贵。
眼前是百年荣宠。
无人会退后。
她们是战士,妄图征服那一座从未有人能攀到顶峰的山崖。
到底是年龄大了,只在此处坐了小小一会儿,郑老夫人便感到了极为疲惫,在离去之前,她语重心长的告诫道:“那位是风光霁月的君子,眼中或容不得沙子……你们,小心行事。”
说罢,郑老夫人摆了摆手,姑娘们纷纷福身感谢,而后向四处散去。
待她们走后,郑老夫人的儿媳不解的问道:“母亲为何要与她们说这样多?皇家园林占地几千亩,其中景致无数,想要在此处偶遇一人,难于上青天。”
“你也说了,难于上青天。”
郑老夫人笑了笑,眼中的精光微闪:“我只是给她们画了个大饼,以一句简言结个善缘,卖她们一个好,如此,无论被选中的人是谁,若她能记住这一份好意,我们郑家,才能走的更远、更稳。”
实际上,郑老夫人什么都没付出。
她只是撒了一张巨大的渔网,将所有的鱼儿全部拢于网中,任由她们在网中挣扎厮杀,只等着最后的胜利者脱颖而出。
听此一眼,郑老夫人的儿媳恍然大悟,愧疚道:“母亲如此年纪,还要为一家子人谋算操劳,儿媳实在是不孝。”
郑老夫人叹了口气,终是闭眸告诫。
“若是你们足够安分,心绪像纶明一般明亮,或能当个闲散富贵人,要记住,当野心与能力出现较大差距,我郑家,也就走到头了。”
郑家人静默不语。
他们又能如何?
就算他们郑家曾经是天上最闪耀的那一颗星。
可经年累月后,当光芒褪去,也与一般的顽石无二区别。
就连王朝都会在岁月的长河中更迭,更何况是他们郑家?
——所谓的家族,其实也是岁月长河中一粒不起眼的沙粒。
……
皇家园林占地很是宽广,各色景致林立其中,或因心中存有顾忌,姑娘们并不敢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哪怕她们做梦也想偶遇那人,面上也只能做出风轻云淡的姿态。
因为太子妃须得沉稳。
因为国母须得有彰显一大国的气度。
踏入了皇家园林,一旦有分毫的行差踏错,她们就将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
容锦与陈·云棠并肩而行。
伺候的奴仆在不远处跟着。
她们俱都能沉得住气。
先前还曾针锋相对,此时此刻又像闺中姐妹,亲亲密密的走在一道。
远离了众人后,陈·云棠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赵月秋会是我最大的对手,谁曾想到,她竟然连初选都未过。”
“世事无常。”
容锦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细说:“可惜,若是赵月秋真的在此处,你连成为她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蓉姐姐是想激怒我?”
陈·云棠轻轻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屑道:“赵月秋不持自身,整日与低贱的商人为伍,染了一身的铜臭气,我与她,可谓是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