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十大板,又在天子眼下,谁也不敢手下留情,哪怕壮年男子也难以承受,更别说是年逾四十,且还是文弱书生的叶泉了。
等三十大板打完后,叶泉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消失,晋安皇怒意仍未消减,竟是连看也懒得再看一眼,吩咐元夷道:“接下来的事你去处理。”
说完后,晋安皇拂袖而去,看他的样子,是要到后宫一游了。
见状,元夷忙躬身恭送晋安皇,待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元夷立即走到行刑的地方,见叶泉趴在长椅上被打得半死不活,被打的部位更是难以入目,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元夷皱眉斥道:“你们这群没眼力见儿的,轻一点会死啊!”
禁卫军连忙缩在一旁,心下也有些不忍,可更觉得自己无辜。
那可是皇帝的命令,他们又怎敢不尽全力,当众放水?
元夷虽然在埋怨,可他心里也清楚,这些人不过就是听命行事罢了,要怪也只能怪今日的叶泉不太明智,偏偏要踩了皇上的底线,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眼瞧着叶泉满脸痛苦苍白,元夷忙吩咐道:“行了行了,一个两个杵在这跟木头似的,还不快派人好生将叶大人送回府上。”
周围的禁卫军立即听令,元夷是晋安皇身边的红人,所做所为基本代表了皇帝的意思。
况且,他们很清楚,虽然不知道叶大人到底犯了什么错,但皇上虽然想要让叶泉长个记性,但并不代表皇上想要他的性命。
临走之前,叶泉拼着最后一点气力,紧紧的抓住元夷的手不放,哑声说道:“元夷公公,此事还未完,还请你在陛下面前多多提点几句,莫要让忠臣寒心,莫要让忠诚含冤啊!”
说到最后,从受刑开始就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叶泉蓦然红了眼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君门就如同所有人的魔咒,有人敬它,也有人怕它。
敬它的人爱之入骨,恨的人恨不得将之的挫骨扬灰。
叶泉是前者,他敬君门,哪怕本该奖赏却变成受罚,如今被陛下厌弃,他也不觉得有丝毫后悔。
元夷喉头一梗,看着叶泉通红的眼眶,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元夷附在叶泉的耳边,低声道:“大人,君门是禁忌,以你一人之力……还差了些。”
不等叶泉弄明白他的意思,元夷又直起身子:“大人,请回府吧。”
禁卫军得令,分派出两人抬着叶泉离开。
至始至终,元夷一直站在原处,低着头未曾挪动一步,谁也不知道这位晋安皇的贴身大公如今在想什么。
叶泉还未被抬回府,他受罚的消息就如长了翅膀似的瞬间席卷皇都。
当他鲜血淋漓的出现在叶府门前时,早已有无数暗哨将他的惨状描述给各家主子。
自从叶泉回京后,一直在暗中盯着他的罗一紧皱着眉头,终于明白了戚长容口中所说的合适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望着萧索的叶府,还有叶泉指缝间的纸屑,罗一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坚决。
他抬手召来属下,轻声道:“将那些东西分发出去,务必使上京,无人不知。”
突然出现在暗巷中的人领命离去。
直到这一刻,这位罗队的首领终于做出了抉择。
他是罗队队长,本该直接听从于晋安皇。只可惜他的心,早就不知道在何时被东宫收买了去。
在大晋,多数男儿年少时都曾有当将军的梦,而君门就是他们梦中的效仿对象。
是以,想要寻得真相的人,其实不止一二。
只不过这个十年来一直没人敢站出来,那些想要寻得真相的声音也就渐渐弱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而如今,当君门拥护者卷土重来,势必,不得真相不罢休。
与叶泉受罚的消息一同传出去的。还有无数临摹而成的‘陈罪书’,落款是蒲亭,其中仔细交代了十年前君门因主帅判断失误而葬送十万大军的缘由。
其实,君门主帅未曾失误,是成王小人之心故意拖延,以至城破人亡。
其实,君门背负了十年的不白之冤。
‘陈罪书’流传于上京的每一个角落,当蒋伯文得到消息时,事态已无法控制,无数百姓自觉怒而发声,手举‘君门冤枉’的木牌,结伴在街道游行。
抓了这边,那边又出现了,好似无穷无尽。
蒋伯文气的将桌上的茶具一扫而下,阴郁的沉声而道:“这是怎么回事,蒲亭那斯竟然还留了这样一手!”
巴托满眼忧虑:“大人,如今该怎么办?”
“压,一定要将此事压下去,如若不然……”蒋伯文艰难的闭了闭眼,手背青筋冒起,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无数思想在蒋伯文脑海中叫嚣,他很清楚,压不住了,真的压不住了,总不能将所有的知情人全部杀了。
倘若真要那样,上京就连三岁稚童也该死。
他不说,巴托也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然而流言爆发的太突然,眼看事情就要压不住……
于是,蒋伯文换了个说法:“压不住,就将事情往后拖,拖到圣裁之时。”
……
很快,上京又突然出现了另一批与呐喊着君门冤枉完全相反的群众,他们竭尽全力宣扬所谓的‘陈罪书’是假,一切都只为了挑起朝堂矛盾争端,不足为信。
但真相就是真相,明珠就是明珠,哪怕蒙了尘,也终有一日会有人亲手将尘拂去,露出它原本面貌。
那些不同的声音很快被如潮水般的信仰覆盖。
那一件过去了十年的事情,终于再一次爆发开来。
大街小巷,随处可听见百姓的议论怀念,有些上了年纪的,仍旧记得十年前君门的盛况。
而今,君门以生命筑集而成的信众无数,足以令朝野震惊,嫉妒。
关于此事,君家几乎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那时,君琛正在练武场指导君家众人,而周世仁则在一旁心情不错的烹茶读阅。
听到消息后,君琛立即放下长枪,抬步往外走去,满脸阴沉煞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见他状态不对,一直悠然烹茶的周世仁几步跨过去挡在他身前:“将军,还未到你动的时候,东宫还没有传消息出来,不可妄动。”
君琛抿着唇,眼中似有一团黑气聚集:“十年了,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周世仁心下一颤,知晓他是想趁势而上,逼得晋安皇不得不重审当年之事。
就算他也想早日查得真相,可眼下,他却必须要将人拦下来,至少绝不能坏了戚长容的计划。
虽不明白那位心思深沉的东宫太子在想什么,可他知道,倘若真让君琛大大咧咧的闯入皇宫,恐怕等着君家的不会是好事。
以晋安皇的手段,如果只是民间传言,必定有办法将这件事情压下来。
“将军,请听我一言,你要相信太子殿下,她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随着此话一出,君琛微微一怔,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远远的朝他盈盈笑着,仿佛在说:
将军,信孤。
见他似有犹豫,周世仁再道:“将军,咱们不能坏了太子殿下的计划,你放心,如果真需要让你出面,太子殿下绝不会瞒着。”
君琛闭上眼,隐藏了眼底翻滚的情绪,沙哑的声音问道:“我还需要等多久?”
等多久?
除了算计一切的戚长容知道,谁又能明白?
他又不是戚长容肚子里的蛔虫,无法探得她的想法,自然,也就不知道戚长容到底此事安排在哪一日。
自觉拍马也及不上戚长容心思深沉的周世仁顿了顿,然后含糊的回道:“应当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
在滔天的流言蜚语里,又缓缓的过了三日,在这三日中,流言不止没能平息,反而变的越发剧烈,大到一品大臣的府邸在议论此事,小到街边小摊也能听到碎碎私语。
流言与皇室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晋安皇无法在短时间内压下流言,流言也无法让晋安皇做出改变。
这个平衡中将会被打破。
当日夜,君府收到了一封来自东宫的手书,里面只简短的写了一句话,一共十二个字:
明日辰时,登申冤台,击申冤鼓。
君琛逐字逐字的看去,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刻在心头似的,转瞬使伤口鲜血淋漓。
周世仁惴惴不安的等候在旁:“将军,太子殿下写了什么?”
看完以后,君琛毫不犹豫的将那张纸伸到灯盏内,任由它被火苗吞噬,最后化为灰烬。
良久,周世仁才听得君琛开口。
“她让我,明日辰时敲响申冤鼓。”
周世仁:“……”
这便是彻底的将此事宣之天下,与晋安皇对着干了。
一个想还真相清白,一个想维皇室尊严。
两方对垒,谁也不可能让着谁。
周世仁低头,清楚的看见君琛手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暴出。
可想而知,此时的他有多激动。
再一抬头,君琛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中好似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一直盘旋在他们心上无法忘怀的这件事,总算是拉开帷幕了。